第47章 回头(2/2)
星期三,罗景来找天晶,他不可能抛下父母跑到大洋彼岸,而对于他们几个的离去,他有不舍、不甘,却不怨。
钟业身不由己违心行事的负罪感,天霞落入对方手中生不如死地折磨的痛苦,以及可能波及亲友的恐惧,让他彻底理解钟业的用心,为什么千方百计不许他插手。
他也明白一滴墨可以污染一整盆清水,可要想还原清澈,并不容易,往往还会洒得满身污渍。
历史最残忍的部分,是你的敌人在无形间成为了你的一面镜子,你摆手驱赶,他们招手相迎,欢迎你发掘隐匿深处的劣根性。
精神殒灭是比肉体摧残更为极端的虐待。
几个月过得像几十年般长,他不再莽撞冲动,即使他看上去还是个热血的青少年,充满活力。
进屋就见行李箱靠墙排列整齐,罗景语气透着失落,问:“都收拾好了?几时的飞机?”
天晶难得对他好声好气,“明晚午夜。”
罗景点头,“这次走了,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天晶一把勾起罗景肩,大大咧咧说道:“等我坐拥万亩农场,请你坐头等舱来帮我养鸡养鸭。”
“又吹水,”罗景强颜欢笑,“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是会不会,也不是想不想,是能不能。”
继陈广生之后还有陈晋荣,纵使他是个废物,张泽衡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两人站在门口,不说话,不看对方,久久陷入沉默。
“那好,我先走了,这个给你,”罗景笑着递上一个平安符,“一路顺风。”
罗景踏出屋外,门缝仅剩一丝余光,隔绝空气的最后一刻,他转身,手卡在门边。
天晶停住,没有强硬合上,也没有让他推开,“还有事?”
罗景莫名紧张,门上粉化的油漆屑嵌进指甲缝,越用力手汗就越多,“阿晶,我会挂住你的。”
天晶掰开他的手,说:“螺头,再见。”
随即,门被关紧,锁上。
有多少声再见是无疾而终,再见再见,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
一九六四年一月二十一日,星期四,香港启德国际机场,接机大堂。
张泽衡低头点着香烟,听到格外响亮的清嗓声才擡头,见来人,不慌不忙碾灭烟,接过行李,“爸,妈,怎么提早到了?玩得开心吗?”
谭秀芝挽着丈夫手臂,眉头紧锁,张展国见状牵着她往外走,劝说道:“气多伤身,男人在外食几条烟好小事,坐了这么久飞机,我们快快趣回家休息。”
张嘉妍看着母亲充满怒气的背影,一脸坏笑地说:“阿妈在飞机上被个老烟枪呛了八个几钟头,你死定了。”
张泽衡捏了捏张嘉妍的脸蛋,不遑多让,“又讲去滑雪,肥了好多。”
张嘉妍被气得面红耳赤,口不择言,“你得罪女人的天赋果然与生俱来,怪不得阿语讨厌你。”
张泽衡变了脸色,“你再讲一次?”
“开玩笑而已,你生什么气,小气鬼。”张嘉妍才不怕,满不在乎跟上在远处催促的张展国,挽着他的另一只手撒娇。
三人背影渐行渐远,张泽衡觉得,这一刻,他是个局外人、多余的人。
为什么,他总不被爱?
车内,张嘉妍叽叽喳喳地跟恭叔讲着所见所闻,不似跟张泽衡是主人下人的感觉,他叫着张嘉妍小姐,可语气中的宠溺不比张展国少,“所以小姐这次学会滑雪了吗?”
恭叔从后视镜见张嘉妍被夹在父母中间尴尬一笑。
谭秀芝故意追问:“学会了吗?”
在副驾的张泽衡添一句,“看样子是没有,不过这次没有到急症参观报到,批发胶布药水,也算是一大进步。”
“你怎么讲你细妹呢,”张展国不满他对女儿的贬低,又怕张嘉妍不开心,连声安慰,“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年底我们再去,慢慢学,不用急。”
“还是爹地对我好!”张嘉妍心大,转头就忘了,又开启了新话题。
喋喋不休吵得张泽衡耳朵生疼,皇帝女说不得,只好转向窗外看风景,恭叔同张嘉妍说着话,一时走神开错道,谭秀芝不在意,多绕一圈无妨。
再次经过客运大楼,天又黑了一度,路灯和车灯将这一区域照得通亮,张泽衡的目光在络绎不绝的人潮中漂浮,不经意锁定一人走进离境大堂,心中一震,喊道:“停车!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