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二合一) 她生气离开,不正是他……(2/2)
年近七十的老人,去年心梗过一次,如今大面积烧伤多发感染。手术是唯一的希望,但即使有保险和赔偿,依旧意味着一大笔无法覆盖的后续费用。
见惯了人性,郑淮明心中并无波澜,点了下头表示知晓。
这时,一阵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口,寂静中,对话声十分清晰。
男声劝道:“你回去吧,你姐姐的情况只能先观察。”
“但是她现在肺也感染了,一直高烧不退,情况越来越差……陈医生,真的不能手术吗?”细听,是一个少年急切的声音,“我听说心外的郑主任能做这个手术,他出差什么时候能回来?求求你,陈医生,能不能帮我联系到他?”
陈医生没有正面回答:“真的没办法,你先回去吧。”
话音未落,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只见安静的单人病房里,一个气质清冷斯文的男人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却难掩冷峻强大的气场。他目光扫过来,让少年褚博下意识噤了声,不敢再开口。
陈医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歉意道:
“……主任,有几张审批表需要您签一下字。”
郑淮明看向那个少年——寸头,身材高瘦,隐隐的肌肉线条十分结实,像是常年从事某种运动的身形,右手臂挂着厚重的石膏。
他温声说:“先让他进来吧。”
将审批表一一签好字,陈医生带上门离开,余下角落坐立不安的少年。
从刚刚两位医生的谈话和态度中,褚博已经猜到了病床上这个男人的身份。
环视这间病房,气氛冷清,物品干净整洁,唯一格格不入的,是窗台上一束橙黄渐变的郁金香,和床头柜上,搁着一只浅杏色的绸缎发圈。
郑淮明处理好工作,让李栩拿来笔记本电脑,调出了病例:
“过来吧。”
褚博连忙上前,将姐姐褚雅的病情详细说明。
这位医生明显还在病中,薄唇毫无血色,凝重地轻抿。
“对不起……”褚博心生愧疚,眼中一片诚挚,“谢谢您帮我。”
郑淮明指尖下滑,快速翻看了病人褚雅的所有记录。
她年仅二十九岁,三年前曾因风湿性心脏病在九院治疗,一年前做手术置换过人工瓣膜。火灾中,她全身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五十以上,后续感染引发严重心衰,并累及肺部。
这个病例确实没有送到他这里的必要,任何医生的判断都一样:手术本身操作难度不大,但如今褚雅的身体情况根本经受不起。
“先控制住感染。”郑淮明委婉,“如果后续达到手术条件,陈医生在这方面有丰富的经验。”
他身体不适合多言,李栩主动接过话头,详细地解释了病情。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为姐姐治病心切,才会因隔壁床阿婆几句称赞,就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
褚博听完后万分失落,却还是礼貌感激地鞠了一躬,关门离开。
少年的衣角刚消失在楼梯间,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出一抹浅粉的身影。
方宜推开病房门,只见郑淮明竟还在工作。他半靠在床头,手中的纸质病历换成了电脑,李栩在一旁站着,手里抱着一沓文件。
她驱车回金悦华庭取素材盘,还煮了一锅护士推荐适合胃病的南瓜粥。
足足一个多小时过去,李栩还没有离开。
这工作的时间已经明显超出了他现在身体能承受的范畴。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郑淮明略有倦意的脸上,手指在控制板间划动得缓慢,他呼吸声轻而急促,嘴唇泛紫,明显已经有些不适。
保温桶“砰”地搁在床头柜上,方宜语气温和却难掩不悦:“二院离开你就不能运转了吗?”
她熟练地将制氧机打开,拿起导管要给他戴上。
郑淮明垂下眼帘、眉头微蹙,明明一瞬间已经闷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固执地擡手压住方宜的动作,不愿在外人面前吸氧。
方宜既心疼,又气愤,脸色不禁阴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
李栩紧张解释道:“不是的,方老师,本来十分钟前就结束了,刚刚……”
不等说完,郑淮明轻声示意:“先……出去吧。”
李栩松了一口气,连忙飞快地收拾好东西,逃出了病房。
门“咔哒”一声掩上,郑淮明这才抖着手扣上去,氧气霎时涌入肺腑,他喉结难耐地滚了滚,紧绷的下颌后仰,漆黑的瞳孔一时无法聚焦。
冷汗打湿碎发,过了十几分钟,他才渐渐缓过来,肩膀疲惫地松了些。
一反常态的,女孩的身影未在床边。方宜坐在几步之遥的椅子上,垂眸敲打着电脑键盘,未递来半个眼神,明显是生气了。
郑淮明深知自己理亏,更明白,无论是出于什么,方宜对他的担忧、关心都是无比真实、深切的。
他今天不该这样。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被褥间紧攥,压在翻搅的上腹间,郑淮明望着她随动作轻轻晃动的长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说。
怕她伤心,怕她难过。
可本就是要赶她走的,如果她真的因此生气一走了之,不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吗?
郑淮明敛去眸中痛楚,缓缓擡手将床摇平,躺下去,矛盾地不再看她。
情绪的郁结和痛苦没有一日消解,那余下一半残破的器官愈发痉挛,熟悉的疼痛袭来。
郑淮明闭上眼,坚硬的指骨再次深深抵进去掐住,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冲刷着神志。但他怕她察觉,连微微蜷缩都不敢,就这样硬生生地挺着,逐渐陷入昏沉混沌……
病房的沉寂中,键盘飞快敲打的声音持续良久,突然停下。
方宜看了一眼文档里的策划案,长长的一大段,根本没有一句是通顺的。病床上的男人已经平躺下去,背对着她,大概是太过疲惫,像是已经睡着了。
保温桶静静搁在床头柜上,里面是她特意熬得清薄、软烂的南瓜粥。选口味浅、有营养的小南瓜,适合养胃。
但每次他难受完,晚饭都一定是吃不下去的。
比起心头那一点点不悦,她心疼更多。
生病是没有人能替他受苦的。
其实,无论是之前在医院拍纪录片,还是这些天以家属的身份待在住院部。方宜再清楚不过,病人的心态是很脆弱的。
无论男女老少,许多人躺在病床上,因为尊严、恐惧、病痛、担忧,为一点小事怒骂、刁难医护,怕疼怕受罪不愿检查、手术,一次次用哭闹折磨家人……人性的所有缺口都暴露在这一方天地。
方宜早就做好了包容郑淮明所有脾气的准备,可作为病人,他偏偏是最体贴的。
除了对她的拒绝,面对病痛,郑淮明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唯一让方宜有些莫名难受的,是他常常用“不需要你”来推拒她的靠近。
这算不得什么重话,可她偏偏无法控制地反复思量,像在一场被雾气弥漫的迷宫走失,始终找不到出路。
一整夜,两个人再无言语,各自沉默。
八点多时,方宜接到聋哑学校助理的电话,说李校长下周临时出差,询问是否可以把对接会议改到明天早上。
这次合作机会来之不易,她欣然同意。挂了电话,见郑淮明还在昏睡,便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回金悦华庭拿一些要用的资料。
第二天清晨,会议约定的时间很早,方宜来不及去医院,直接从家出发,赶往位于郊区的聋哑学校。
对于这次拍摄方案,她和沈望做了充足的准备,一个上午三个小时下来,李校长和其他校领导都很满意,连连称赞。
中午一起用餐后,双方又就年后开拍的事项做了协调和敲定,并签定了合作意向书。
方宜全身心投入工作,时间过得飞快,结束工作时,天色已晚。驱车回医院的路上,虽是极度疲惫,可那种沉甸甸的满足感填满心房,她轻踩下油门,久违地跟着音响哼起歌。
怕食物的味道会飘在病房里,她特意在医院楼下的街上吃过饭,才踏着夜色乘电梯上楼。
在工作群编辑了几条信息,一路走到在病房门口。
方宜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推开门,一擡眼,却见郑淮明靠在床头用氧气面罩吸氧。病情好转后,他已经很久没用面罩了。
此时他却无力地垂着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进门,一手叩在塑料罩上,另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服,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不适。
方宜心尖一颤,随手将拎包搁在桌上上前:“你怎么了?”
走近看,郑淮明脸色也差得厉害,近乎灰败。眉眼间冷汗涔涔,眼睫如鸦羽微垂,没有一点光亮,他薄唇半张着喘息,却依旧闷得胸腔发麻。
高跟鞋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他朦胧间艰难掀开眼帘,竟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一张脸,圆润清亮的杏眼中溢出焦急和担忧,发丝在光影中晃动,有温暖的触感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她……
男人漆黑的眼眸如无底暗河,晦暗不明,蓦地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又被深深的痛楚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