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九枝灯 > 第70章 雨日 笑语之间暗藏玄机,瓢泼之中相伴……

第70章 雨日 笑语之间暗藏玄机,瓢泼之中相伴……(2/2)

目录

他缓了缓,未待苏以言接话,将斗篷接过,问,“你的眼睛怎么是红的?何人惹你哭了?”

苏以言见他眼中还余下清明,倒也不是特别像是那完全醉酒的人,眉眼间的担忧神色还未褪去,她不回答云鹤的话,只嗔怪道,“哥哥身子,怎能饮酒?”

云鹤将她的斗篷带子系上后,眼中带着笑意打量她,他见她眼中暗含的惴惴不安,这一个月他二人朝夕相处,他知这表妹性子,与在京府里表现的完全不同,原本闷闷的心口划过一丝暖流,“表妹这可是......担心于我,”

他话音一转,眼中的醉意也不复存在,咳嗽两声,见苏以言擡手替他捶背,他才道,“不妨事不妨事,表妹不必忧心,只小酌了两口。”

苏以言见他身子虚弱,扶着他喝下了两口云飞从外间铺子上买来的醒酒汤,又不免念叨他,“表哥自知体弱,自持为己,那帮贪蠹糊弄过去尚可,何故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当时登科,官家赐酒,不得不饮,可为何到了这地界,还要受他人逼迫饮酒不成?”

“受表妹教诲,下次鹤定改之。”云鹤擡手,作了揖礼,言语间不自觉透出喜悦来。

苏以言也捏了捏嗓子,“既然表哥如此说来,若下次见着不改应当如何?”

云鹤淡淡一笑,揶揄道,“不妨禀明祖父,奏请家法?”

云鹤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过来,见苏以言脸变得通红,立马转移了话题,“表妹,可在那吕签判和赵节判闺闼那儿......”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复道,“看表妹此番模样,可是在她们之间混得风生水起?”

苏以言点头,她脸上的余热未褪干净,但她不像是在云家那般,总爱低着头不言语,云鹤只觉这一趟很值得,虽是危险,却使她恢复了本性。

若说先前的她如同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一般困苦乏味,那么现在的她便如同鸟上青天,鱼入大海一般惬意自在。

他见她抿了抿唇,似乎要开口了,坐端正后,微微将耳朵侧向于她,意思是他已洗耳恭听了,她开心地说,“七哥哥,我在她们面前扮猪吃老虎呢。”

“哦?”云鹤将身子又侧了一些,“鹤愿闻其详。”

待苏以言和他说过后,云鹤道,“表妹同我可真是心有灵犀,”他畅快笑了一声。

但随即又冷了冷脸,摆出长辈的架势,“泣伤肝肺,表妹,万不可再因他人而泣伤自己的身子。”

又接着道,“我这副病弱得不能自理的模样也是装给他们看的,素日里,众人皆知,我因身体抱恙去道观里修养,我这副样子,他们更不好对我下手了,自然,你待在我身边也会更加平安。”

这会轮到苏以言露腔了,她也学着云鹤先前动作一般,甚至还多加了几个字,“愿闻表哥解其中详情。”

“我如此体质,官家将我派来,就证明我身体虽是弱的,但却是无恙的,否则在京的友人亲人谁人不会劝官家收回旨意呢。”

“嗯。”苏以言点点头,托着腮,神色认真至极地望着云鹤,眼中的依赖信任与崇拜让云鹤心脏之地漏了一拍,他呼吸一滞,闭了闭眼,不去看她的眼神,却能感知着那股梅香随着他闭上眼睛后愈发浓郁,幽幽之间尽数往他的脑子里冲去,他睁开眼,虽还是如平日里一般眼神平静,说出的话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本不用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解释,他如此谨慎的人,竟又用着泠然如白玉撞山泉般的声音又将刚刚的话意重复了一遍,苏以言面若桃花,眉目舒展开来,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还是一副认真神色听他继续说,“官家既然下了此等旨意,就证明我不可能会出现暴毙这样的情形。”云鹤将马车中准备好的果子递给苏以言,“表妹,用些,想来与那些污秽之人同席都用不下多少膳食,待回府,我差人再为你做些可好?”

苏以言伸手接过云鹤递过来的果子,冲着他道了谢,咬了一口,吞下去后埋下头沉默不语了。

她洁白的牙齿咬住红润唇瓣,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等这眼泪像是包不住了,像是断了线一般,她才抽抽泣泣说,“我只当哥哥是自己家的,除却父母姐姐,外祖母外祖父,就属哥哥你在我心中最重了,哥哥你今日在船边咳嗽那几声,把我吓坏了,我慌忙伸手将你扶住,我还以为,还以为。”她未说完,那点子坚强仿佛风消云散了一般,她抓住云鹤的袖子,“哥哥,你怎么......?”

云鹤见她突然哭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他向来是个自己理事的人,一般都会等着事情结束或者完全做好筹谋再透露出来,他只能将她不停抽泣的背拍了拍,心里充满了愧疚,慢慢哄着她,“是我的不是,我未能考虑到表妹你的心情,下次我若有什么决定,先告知表妹你可好?”

“你别哭了。”他心里慌乱,他刚才说了哭泣伤身,随即自己将苏以言惹哭了,这是什么理?

他望着她上上下下的肩,言语显得无力起来。

雨落了下来,先是细雨,马车的速度在加快,想是云飞怕这雨下大后,无法前行。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雨势变大,骤雨打落在车棚上发出惊鼓之声,疾风将车帘吹得哐哐作响,隐约能看见外面的人的身影。

马车突地撵着了一块圆滚滚的鹅卵石,直直将马车往侧面而翻,幸而跟在马车旁的戴着斗笠的侍卫头子是个熟悉马性的,见马儿开始狂躁,不受人控制,飞身上了马车,抢了云飞手上的缰绳,这才缓缓·将马儿控制了下来,停在大路中间。

苏以言刚答道“嗯”后,恍觉自己怎么在云鹤面前总是放肆,又猛觉自己突然也变得不讲道理了,更加不想擡头了,正在这时,车厢往右偏去,她“啊”了一声,抓住云鹤袖子的手还未松开,就将坐得端正的云鹤身形拉歪了,身子也往云鹤那边倒去,云鹤伸手将她拉着,往怀里带。

她隐隐听见云鹤闷哼了一声,大概是她撞过来的时候让云鹤与车厢之间磕碰到了。

刚瓷盘里的果子也散落一地,随之乱溅的还有刚放在矮几上的茶杯,茶水滚烫,直直掀了盖子往二人这边泼来,云鹤转身,调整了位置,将她护在怀中,用并不宽厚的少年的背去挡那茶水。

她看见那滚烫的茶水泼过来,正想提醒云鹤,就见云鹤扭转了身子,苏以言此刻已无法思考了,她的脸紧紧贴在云鹤胸膛之上,隔着薄薄的夏衣,她感知到他的胸中似乎有什么在急急跳动着,也能感到那股温度,她鼻尖上全是那股春雨后绿竹的味道,那胸膛与她平日里可以触碰到的他的手上的温度不一,是滚烫的,烫得她哑了嗓子,刚还未完全止住的眼泪又滑落下来,将云鹤胸前的衣襟打湿一片。

从苏家倒台这些日子以来,她见过不少人性,有那贪得无厌的看牢小吏,也有那伺机报复的上官,她通通记得,甚至连他们脸上那黡上黑须是如何长的,有几根她都记得。

但她现在想记得,在她身上,大事上想护着她的是云家老相公,小事上总护着她的是云家云少宁,他的好意,就算是怀疑她身份,也未对她恶语相加,甚至护着她,她忍不住鼻子那一酸。

云鹤倒还未来得及顾上自己的伤,感知到衣襟湿了,他低下头,只见她头上的发旋,和在随着金色蝴蝶摆动的碎发,但见她肩膀仍在一抽一抽地,像是在自己怀里哭得更加厉害了,他忙将苏以言扶着坐端正,又迅速将手缩回去,才小心翼翼问,“表妹,鹤冒犯,可是受伤了?”

苏以言只摇头,断断续续说,“少宁哥哥,先看看你的伤口,我.....我......你替我挡了那茶水,我,”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很是感动。”后面的话声如蚊蝇,在风雨声中夹杂的细微声,云鹤自然是没听见的。

云鹤虽背部不适,但他见苏以言眼泪止住了,拿出袖子里的锦帕,手握着,将手从纱窗处伸出,接了这漫天的瓢泼雨珠,待帕子润湿后,他拧了拧,微微俯身,为她擦脸,温声道,“脸都花了。”

外面的风雨打在云飞脸上,将他迷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配合着侍卫头子将马车拉到路旁卖酒店家支起的雨棚前,与稍微小点了,他努力将声音吼大,便于在此等情形下将情况传达给郎君听,他正在外面吼着问,“郎君,你和小娘子还好吗?马儿如今发了狂,如何也用不得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周遭关门闭户,像是在躲避此狂暴风雨。

刚好将苏以言的脸擦好后,他才起身,掀开帘子,硕大的雨滴打在他脸上,他出声问,“车上可备有纸伞?”

云飞摇头,但目前天色已沉,昏暗无比,像被人刷上了余墨,他回忆着说,“这马车是叶知州准备的,小的在上车前仔仔细细查看了,只有这两件蓑衣,没有纸伞。”

他伸出手,接过,然后对着外面的人吩咐道,“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云飞,距离宅子还有多远?”

“不远了,若是人行,怕少要一盏茶时间,多要两盏茶。”

云鹤当机立断便将这蓑衣递给了侍卫,“阿杜,你或者寻两个脚程快的,从府上拉辆马车过来。”

阿杜,是侍卫头子的名字。

阿杜唱了个诺。

接过蓑衣,招手,点了后面的两个人,低声交待了一会,才对着云鹤拱手,“郎君,要下车躲躲这大雨吗?”

云鹤见着马车上的苏以言,摇了头,吩咐说,“你们四人自行去一旁的雨棚子里避雨,未有纸伞,我和表妹在车厢之中躲着就好。”

那阿杜就仿若未闻一般,云飞跑到棚子里,将衣服上的水拧了拧,才发现,密密麻麻的雨幕中隐约之间还有人立在马车外守着,他扭头问旁也在拧水的侍卫,“阿沉,你们头儿,就是阿杜他怎么不进来躲躲?”

“头儿说叫我来躲着,另两个兄弟又跑回去取马车了,他怕出意外,守在郎君身边比较安心,”名叫阿沉的侍卫呵呵笑着,又继续解释,“其实我觉得在此地界应该不会再出意外了,但头儿小心谨慎,等会我出去换他。”

“再出意外?”云飞将头巾上的水也拧了拧,然后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用来招待客人的椅子上,这句话刚说完——“你们也遇见水匪了?”

他就尖叫一声捂着屁股‘砰’地从椅子上立起来,眼睛里转出泪花来,惹得子星发了笑,问,“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什么东西叮着我了,”他骂骂咧咧回答后,又打算弯下腰去仔细看这叮着他的东西是什么?还没看清,变故就发生在这事一瞬间。

刀剑相撞铮鸣之声在雨伴着鸡不安慰地鸣叫声,狗不停地吠叫声中响起。

云飞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阿沉已经敏锐察觉情况不对,拿上搁在一旁的刀迅步飞身出去,留下一句,“你们两先走。”

云飞睁大眼睛,辨认着在这大雨间,确有人在相互殴斗着,他心一慌,也顾不上自己屁股上的疼痛,只冲出棚子见着那前不久才发过狂现如今失去了束缚,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马车,喊道,“郎君——”

云鹤虽想过在睦州地界是否安全一事,但他实在不察,此背后安排事情一人竟胆大如牛。

是有何人再给他撑腰。

若不是他们贪墨的钱财太多,便是在政事之上与云家为敌的人。

让他能在大道之间劫杀朝廷命官,他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突地将父亲手下刘滔刘兵曹受伤一事联系了起来,又忆起,水匪头子旁确是有一个生得异常魁梧之人,他心里暗暗想着或许正是同一批人。

在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听见远处鸡不寻常的叫声,再听见近处狗急切的狂吠,出于对未知祸事的朦胧实感,他心里直觉不对,他握着苏以言的手,凉如冬雪般的温度将正对着书卷发神的苏以言惊了一跳,苏以言只听见他突然问自己,“表妹,你可信我?”

苏以言双眸眨也不眨,一时也不知云鹤问此话是何意,只怔怔点头,为表决心,还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很相信表哥。”

云鹤声音急切,掀开纱窗,见阿杜果然守在旁边,他声音压低,吩咐了两句话后,便将被雨淋湿的脸用袖子擦了擦,苏以言见他如今这样,也是明白肯定有什么大事会发生,云鹤拉着她的手,“表妹,接下来我们从马车右侧过去,悄往一旁的院子去。”

苏以言只愣愣回握住云鹤的手,冲进雨里,她看不清前路,只能用另一只手把住云鹤的臂膀,跟着云鹤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跑去,雨水顺着脸旁落进她的嘴里,她说的不是问句,而且用着很肯定的语气,“表哥,可是有匪徒前来追杀于我们。”

云鹤在前方,替她挡了大半风雨,闻言他作了答复,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人群间传来一般,苏以言听他好像是‘嗯’了一声。

他感知到苏以言拉着她臂膀的手渐渐乏力起来,只伸出手,将苏以言的肩膀揽住,自己如今弓着身子替她挡雨,他有些微喘的声音在苏以言颅骨上方响起,苏以言的心缓缓安定下来。

“表妹,得罪。”

苏以言手又与在马车上云鹤揽住她一般无处安放了,只能将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又将自己往他身上靠去,她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知之明,有些累了。

云鹤对此没有防备,这种感觉令他有些不自在,心跳有些失常地变快,于是短暂地愣了片刻,后又带着她往前跑去。

雨幕惊起的尘土飞扬,路上泥泞湿润,苏以言那绣满青荷的裙摆已被泥水弄得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不同之前那般纯然洁白模样,她看向云鹤身上的泥点,在心里狠狠唾骂了那些脏官。

又在云鹤带领下,她只用伸出脚,不用思考往哪儿踩的脑子里扫数起今日醉梦楼酒宴之间,那几个娘子的表情,那洪氏昭然若揭,看她拿模样,只怕是想把她当猴耍,她翘起了唇角,在心内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谁耍谁,就看她两道行谁高了。

待到那废弃小院,云鹤回头见后方没人追上,松下一口气来,急急将门推开,然后搂着苏以言往屋内走去,他借着还未黑透的天光,见着苏以言此刻是狼狈样,心里是又愧又悔,

原本以为为她恢复本性,将她带回故地,上一次水匪一事他事先早有准备,尚还能拉着她不疾不徐地逃脱,如今又累得她跟着自己在雨中奔逃,他忽地倒也觉得——让她在京府里做那个明光烁亮的小娘子更好。

“表妹,委屈了你。”

苏以言正在将头上微微湿润发髻取下,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先云鹤借着天光观察她,如今她也在看向他,云鹤心中一紧,虽然他这样说,但他并不想苏以言后悔。

他在静静地等待苏以言回答。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