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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如花 卷帷望月空长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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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本才浑身上下本就只有贪胆肥,除了贪财他也没别的胆量去做其他事,他只嗫嚅片刻,又拿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模样来,这事若要治理,治的又不止他一个,他咬了咬牙,说,“通判可知去岁两浙路大发水患,下官等并着路上的高官上奏疏,请求朝廷往下拨款,可是等到流民听说官家尚在修建……”

他及时住了嘴,他作为朝廷命官,怎敢私下议论官家,他见云鹤还是那么淡然自若的模样,脸上表情丝毫不动,又继续舔着脸说,“直到那些流民被判党领着险些举旗造反,都没等到朝廷拨款下来,朝廷又不拿钱下来,路上的转运使便吩咐下来,下官所管辖的桐庐县没有收到灾害,所以下官是为疏浚河道,这才提了税收。”

这话一说出来,便将这税收钱银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云鹤有些惊讶于他的脸皮。

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些话来。

转运使等绝对不可能会让同在一路也在一州府的民众寅吃卯粮一般收下岁年的税钱来救济其他灾民,他们可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利,云鹤略一思索,便知这人乃是欺他年少,真假参半说辞罢了,“可是本官却听说,去岁水患,是以江南二路调了二十一艘船的粮食救济为结果,而后朝廷中,云相做了周转,官家也往下拨了不少银两款项,马知县口中的钱呢?”

马本才以为他的说辞能瞒过并且说服云鹤了,他一未及冠的小儿对朝廷之事能知多少?他刚刚松了口气,坐回凳子上将茶杯端上,装腔作势抿了一口茶水,茶水已不烫口,他又喝了一大口,但那口茶水还未咽下去,就听云鹤说,江南二路调了粮。

他额头开始沁出汗水来,背上也感觉凉嗖嗖的,仿佛置身于冰雪之中,他支吾其词,见云鹤依旧老神在在模样,只好道,“下官实不知也。”

云鹤听他说,又拿了一个果子悄悄递给苏以言,将她的头稍稍转了方向,去苏以言只感觉更加舒适,这才回味过来云鹤身上的竹香与药香混合在一起,又置身于斑竹旁,竹香味更浓,霎时好闻。她脸上余热未消,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嚼着含桃,吐了核,又听见他人的声音,虽是有些累了,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起身来,也没有脸再见云鹤,她实是大胆了,竟敢扑在他怀里去。

她又安慰自己,只不过情难自禁罢了,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冲动罢了,谁让云鹤对她那么好,她只好动了动那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蹭,云鹤摸了摸她的头,知她是累了,她才安静下来,云鹤只端起茶水来,不说话,马本才头上的汗大如雨滴一直跟着脸颊滚落,落在了胡须上面,他咽下一口唾沫,没等到云鹤说话,又擡起眼看向云鹤,“通判,还望您老明察,就是放在官家面前,下官还是做如此说辞。”

云鹤转向刘大小娘子,“刘大小娘子,除却你指认马知县一事,本官想知晓你可知道自己失踪是被何人掳掠?也是否是同你胞妹一齐失踪?这一案你可能想起什么来?可有何线索?”

*

待人都走了后,苏以言在云鹤怀里早已经昏昏欲睡了,她控制不住得闭上眼,云鹤本不欲叫醒她,但外面微微起了风,他之后轻轻晃了晃她,用着像在哄孩提一般的语气,凑到苏以言耳边哝哝,“表妹,去屋里睡,小心着凉。”

苏以言这才揉了揉眼睛,倏然清醒过来,却已惊觉周围人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她和云鹤两人。

她瓮声瓮气地撒娇道,“哥哥,我脚麻了。”

云鹤缓缓站起身来,将她扶起,脸上带着笑意,“先前表妹扶我,如今也该轮到我扶表妹之时了。”

苏以言脸色通红,她擡眼与云鹤视线对接上,立马转移开视线,视线飘向衣摆上绣的芙蓉花,只听她吭唧道,“哥哥你别笑话我。”

云鹤挑了右眉,语气不解,像是真心发问一般,但苏以言知他并不是,“我如何要笑话表妹你?”

苏以言转着锦帕,也不说话了,缓和了一会,她脚也不再麻木,看向云鹤胸前那块被她眼泪打湿的泪渍,喊道,“哥哥。”

云鹤将果子端起,看向她,“进屋再说。”

苏以言进屋后,又坐回了她一直坐着的矮凳子上,她嘟囔着,不知如何开口,见云鹤搬了凳子坐同她面对面坐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掌,她咬了咬嘴唇起了头,“那夜,抄家之时,便是那陈府推前来的,他越俎代庖、落井下石先不说,他还欺我辱我,还笑着对我说,过不了多久,我便是那家楼里的小姐了。”她说完,脸上不免又露出伤感的表情来,险些又掉下泪来,眼睫微颤,“就这话也就算了,他还说……我我……说不出口,我也是叫过他世叔的,我一想起他那张脸,就想作呕。”

云鹤听得眉头紧锁,那长眉也似舒展不开一般,脸色也冷了几分下来,半眯起眼睛,将目光中已将透未透着的杀气隐藏了下去,“为老不尊的东西,他是嫌他这位置坐太久了。”说完,他觉得自己这话尚带着狠辣,怕吓着苏以言,眼底里虽不见笑意,却又对着她微微笑道,意做慰悦,语气柔和,“你放心,表妹,此人欺你辱你,我定会在离开睦洲前将他收拾了,让他走不出这两浙路,就在这睦洲给他下葬。”

苏以言没有擡眼,也不见云鹤脸上的神色变换,她只哭丧着脸,神色恹恹,没有精神,“多谢哥哥,那姓陈的府推他可是萧党之人?”

云鹤将已吩咐子星重新热好的香引子接过,吹了吹,摸着其外边的茶杯已不烫手,才递到苏以言嘴边,轻悠悠声线哄着她,“喝些吧,你哭一场,定是渴了,先前在外人面前,你又不愿起身,这已重新热过了,我试过了,不烫。”

苏以言嘴角总算是有了笑意,微不可察地点头,伸手接过,“多谢哥哥。”

“你怎知那陈府推是萧党人?”云鹤将话题转回来。

“听家父曾提起过,那人也常来我家做客。”苏以言回忆道。

云鹤听闻她说,常去苏府做客,心里便拉扯出一个想法来,他又问,“他同令尊关系可好?”

苏以言抿了一口,柑橘味的香引子,酸酸甜甜,她又抿了一口才擡起头,转了转眸子,“挺好,他和家父常去书房彻谈,家父曾对我说,‘他虽是由萧相举荐,属萧党,却在除却党争中,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好友’,”苏以言说到这,也像是反应了过来一般,她只眨了眨精亮的葡萄眸子,“七哥哥,家父或许是因他被陷害。”

云鹤颔首,看着苏以言小口小口抿着茶,眼底里也浮现出点点笑意来,她果真是极为聪颖的,“嗯,表妹你所猜测的这种可能,或许正是你家被栽赃的正解。”

苏以言眼眸里像放了夜光一般,一瞬间变得澈亮,她带着感激般的眼神望向云鹤,令云鹤霎时红了耳根子,他听见她柔柔的声音说,“七哥哥,你真好。”

“嗯?”

“我是说,你对我真好,”苏以言将香引子放在一旁,“刚刚那刘家小娘子可说了她是被何人掳掠的?”

“表妹,你猜猜看。”云鹤有意想考考苏以言,让她心情好些。

见她微微擡起头,一只手托着下颌,真像是在沉思一般,“我不知,哥哥不妨给我提供一些线索,免得我在此这做瞎子摸象之举,等会又引了哥哥笑话。”

“那蔡易……”云鹤吐出三个字,云吉又进来送药了,他伸手去端药碗,却被苏以言抢了先,她用瓷勺子将药吹了吹,又用嘴尝了尝,哭得皱起了小脸,待药不烫之后,才喂给云鹤,云鹤见她尝药,一颗心跳动犹如擂鼓,他捏了捏手,握成拳头,又松开,见着苏以言将勺子放在自己嘴边,这才哑然一笑,伸出双手来接碗,“表妹,我虽在病中,但尚且还有握勺子的力气。”

苏以言不依,依旧将勺子放在云鹤嘴边,擡了擡下巴,示意云鹤喝药,云鹤只好就着勺子喝了,见苏以言又递了勺子过来,他又就着喝了,“表妹,当心手酸。”

苏以言只摆头,款款深深望着云鹤,莞尔而笑,“七哥哥,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罢了,而你和外祖父帮我做的,我就算为你做一辈子事都还不起你的恩情,所以,喂药这种小事,以后交给我就成。”

云鹤只失笑,视线移到窗边,“那劳烦表妹去帮我关下窗户,有些冷了。”

苏以言也跟着他的视线移到窗上,不疑有他,外面已起风,确实有些冷了,她站起身去关窗,回来时就见那只药碗已空了,云鹤还在用锦帕擦拭着嘴边的药渍,一只手又拿了她早放在旁的《春秋左氏传》,见她快步回来,冲着她笑了笑,她坐回原位,撇了撇嘴,“哥哥,你……哎呀,你……这让我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蔡易是户书蔡丰的孙儿,以前六哥常和他们混在一起,此人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膏腴子弟,好色急性,沉迷酒色,那刘家大小娘子是被蔡易抢过去的,”云鹤照顾苏以言凑过来一些,这才娓娓精简道来,“但刘家二小娘子并不知道在哪儿。那大小娘子说,她醒来只在一艘船上,手脚都被麻绳缚过,左右环顾就不见她胞妹,她想着腰间藏着的纸团,虚以逶迤于蔡易,又试探问了她胞妹下落,但对方只说,不知。后寻了机会从船头一跃而下,幸好,她从小熟悉水性,但到后面还是没有体力了。遂随波逐流,也万幸。”

苏以言静静听完,朱唇微启,疑问道,“刘二小娘子依旧没有线索吗?”

“嗯。”云鹤思忖片刻,“依我看来,约摸凶多吉少。”

苏以言只露出同情神色来,又端起香引子放在嘴边,将它喝完后,才叹道,“但是我还是希望刘二小娘子平安,那罗二郎好像心悦于她,所以……”

“哥哥,说回来,那刘大小娘子因罗大郎教她识字,所以,她是知道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所以才撕下来,带出来,”她也学着云鹤一般,手下做着小动作,将手腕的玉镯滑上滑下,“那她可知,这东西是谁的?”

“她说不知,她和她妹妹每次去,都是有不同的人带的口信,让她二人去到不同的客栈里,由人用黑布蒙上眼睛,再坐了一个时辰左右的马车,然后在一个屋子里,刺绣个五日左右,再由那辆马车送回客栈去。”

“所以,就算这刘大小娘子醒来,这纸的主人,我们还是没有一点线索,那刘二小娘子,也不知在何方?”苏以言摇摇头,又叹了两口气,“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线索,但是我直觉,这些事都与本地的官员脱不了干系。”

“嗯,表妹你的直觉定是对的。”云鹤赞同道。

“对了,哥哥,刚刚那虎背熊腰的人是谁?我见他,威武之样,武艺定是超群的,莫不是和阿杜阿沉一样,是外祖父给你的侍卫?!”她恢复了精力,话语之中也透着活泼气质。

子星进来,将空碗收走,出门前她多看了小娘子几眼,见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也放心不少。先前,在斑竹林旁,她给来客添茶,见着小娘子竟将头埋在自家郎君怀里,只凝瞩不转看着茶壶注茶,送香引子进来时,见小娘子眼眶红透,想到她可能刚刚在外便哭过了,心里更加疑惑,但见郎君正在安慰于她,自己也不方便插话,现如今,见着小娘子心情大好起来,她也放心踏出了门去。

“是,他名叫阿清,”云鹤将书翻开,目光落于泛黄的书卷上,“论武艺,他确实更胜阿杜一筹,只是他长相粗犷,又喜欢待在屋顶,恐会吓着你,我便将他指到去探查情报了。”

屋顶上的青色瓦片不知怎地,突然有了声响,云鹤伸出玉石般净白的手指,指了指房顶。

苏以言不忍得笑出了声,悄声道,“是他——阿清?”

“嗯,是他,”云鹤嘴角也微翘。

“像貍奴一样,”苏以言想到一词用来形容他,又兴致勃勃说,“不知他能否同貍奴一样抓了这些硕鼠。”

*

次日,云鹤收到了来自陕西寄过来的信笺,他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竟然王翰那歪歪扭扭的字体,不忍得多读了两遍。

——目今边防稳定,我手已屠夏兵无数,且兄已升任,特地写此书告知于弟,往贤弟同兄我一齐欢庆。

他凡事先保全自己,切勿冲动。

翌日,云飞又拿着来自东京府的信笺,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云鹤正在同苏以言对弈,他二人看上去已进入无人之境,云飞一时也不想打扰他们,只定定站在苏以言身后。

他棋艺虽不精,但陪伴着郎君如此岁月,多少也有几分,他见郎君手中黑棋倒是不显杀机,看上去高深莫测,如同在韬光养晦一般,反而是小娘子,白棋之后隐藏着狂风暴雨一般,风雨欲来之势,雷电迅猛之力。

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小娘子棋艺真是顶尖了。

但见着云鹤手中黑子迟迟不落,苏以言却放下了白子,将其靠拢,“是我输了。”

云鹤手中的棋子已经被握得滚烫,手旁的药已凉透,他轻轻抿了一口,“表妹承让于某罢了。”

说完,才像是见着其身后的云飞,云飞接到云鹤的眼神,忙走上前来,“郎君,府上的家书到了。”

云飞将药端出去热热。

云鹤却先未拆开信封,只对着苏以言说,“表妹布局妙哉。”

苏以言却不以为然,将棋子分开放进棋篓中,“此中受益颇多,等哥哥得空,我定还要向哥哥请教请教。”

云鹤道了一声好,拆开信封,总是不变的神色竟也微微有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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