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强取豪夺 从今以后,我们再……(2/2)
日思夜梦的人就在眼前,季桓顺势坐在榻旁,漆黑又隐忍的眸子定定地盯着榻上的女人。
早前他病得那几日,心中如一团乱麻,疯狂交织缠绕,险些将他绞得喘不过气。
他后悔自己知晓得太晚了,可当下已酿成大祸。辛宜同他定然也是不死不休。
回回想起那淬了剧毒的箭矢,他的心口就是好一阵疼。
他知晓,眼下辛宜定然也不肯再相信他,更听不进去他的忏悔之言。他身上唯一能给她的,也就他的命了。
命倒也不是不能给,若辛宜想要,他随时可以奉上。但当下却是万万不能的,他必须拖着已被凤凰泪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子,去解决扬州的那些糟心事。
若他最后实在不能换回她的原谅,他会将刀亲自送到她的手里,她想如何,他自不会有一句怨言。
至于孩儿,季桓叹了一口气,沉沉地目光盯着辛宜的小腹,想擡手轻抚,但察觉睡梦中女人眉头紧锁,又赶忙收回了手。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番。
来齐琼之府上,季桓也懒得过去同那些人赴宴。他与齐琼之皆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才是聪明人。
季桓微微附身,小心翼翼地揽过榻上女人的纤腰,忍着身上的剧痛也要一个提力将榻上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身子被骤然抱起,辛宜吓得一愣,险些睁开了双眼。
若辛宜此时睁眼,必然能看见男人复杂却又含情深邃的黑眸。
“辛宜。”他忽地垂头,在辛宜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耳畔传来灼热的气息,若说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温谅令辛宜骤然一惊,那如今钻入耳畔的话语便愈发令她毛骨悚然。
她不知晓,季桓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疯。碍于与齐琼之的约定,辛宜在他怀中是万万不敢挣扎乱动的。
袖口的指节紧紧握着匕首,辛宜抿着唇,直觉心底一阵阵恨意翻涌。
原来又是因为季桓,若非他,齐琼之又怎会利用阿兄过来要挟她?
定然是他向齐琼之要人,齐琼之不得不绑了阿兄。季桓当真无耻至极。
浓郁的绛真香将她团团围住,辛宜厌恶得紧。想起云浮山死里逃生那日,她分明射中了他的心口,这才不过十几日,哪里又能好得那般快?
辛宜气不过,忽地擡手,手肘正捅在季桓心口的那伤处。
男人登时顿住了步子,身子僵在那,不得不强行忍受着心口的剧痛。
他垂眸看向怀中安然沉睡的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以往,季桓当然会怀疑辛宜装睡,怀疑她心思深沉,精于算计。
但眼下弥补她心疼她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过分苛责?
当真映衬了那句俗语:厌恶他是,无论他做什么都厌恶得紧。喜欢他时,正巧又是相反的道理。
因着房内或许昏暗,季桓当下又只有左眼能看见,明亮的光线穿进来,实在刺眼得紧。
季桓在这一刻蓦地感到了心慌,凤凰泪是何?辛宜不可能不知晓。那他的右眼,还有他的余伤,她多半也一清二楚。
少时在洛阳打马游街,旁人都道季家大公子容止昳丽不凡,若蒹葭玉树,兰芝琼玉。
辛宜那时喜欢他,定然也喜爱他这一身皮囊吧。不然,那区区一箭,竟然能叫她芳心暗许将近十年。
可如今他彻底残缺了,他问过郗和还有无数神医,他们都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思量了一瞬,不知为何忽地深深看着怀中女子,点漆似的眸子里隐约有炙热的光芒闪动。
“辛宜,我没得选了。”
季桓来去匆匆,丝毫未在丹阳逗留片刻。
正在会客的齐琼之见仆从撑着什么上来,当即心下了然。
只打开帕子,看见帕子里包裹的一两支完全不同的箭矢,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
季桓那厮,竟然敢诓骗于他!宋峥说的分明是刻有山茶的短弩箭矢,而今季桓给他的,只有一支带着纹路,另一只不知从何处掰断的长弓的箭矢。
视线扫过堂下,恰与左下首的乔茂对上视线。只见乔茂望着他,笑而不语,朝着盛怒之下的齐琼之摇了摇头。
有辛违的女儿在他身畔。季桓,得意不了多久。
……
那日郗和听到阿澈的话,旋即赶到了丹阳郡城西侧的郊野。若是他没记错,辛宜出城,去往他师父那里,必然会途径当中的一处山村。
他顺着阿澈的话,找到了那生有槐树,篱笆菜园里种着白菜的小院。
不想,当他敲门而入,出来开门的竟是一老妪并着她的幼孙。
纵然他不甘心,终是进了那茅草屋舍,也未看到他想看的人。
“老人家,此处真的没有见一身形瘦弱,头发将近白了一般的年轻男子吗?”
那老妪却看着郗和,一直摇着头,她身旁的孩子则是怯怯得看着郗和,也不敢开头。
见那老妪呜咽着比划半天,郗和蓦地发现,这个老妪本就不会说话,他身旁的孙儿许是随了他祖母。
郗和有些急切,他好歹亲自照顾了阿澈将近半载,那孩子伶俐早慧,心思通明,从未同他说过假话。
单是在吴郡,就有人只手遮天,平白拆散她一家。郗和丝毫不怀疑,韦允安又落回到了季行初手上。
他可不会平白相信季行初知道真相就会醒悟。一个疯魔偏执了数十年的人,仅仅会因为知晓曾经有个女人爱他如命,便会骤然醒悟?
郗和不相信,或许季桓只会在那痛彻心灵的一瞬间醒悟。他想要什么都太过轻而易举,唾手可得,时间久了,人更会生出习惯来。
临走时还有些不放心,郗和从怀中拿出了一些碎银,悄悄放在了水井的石台上。
眼下无论如何,他还是得再回到吴郡,万一季行初又做了什么发疯的事,有他在身边,绾绾的处境总会好一些。
辛宜是被马车的颠簸晃醒的,她没想到,自己在季桓怀中竟真的睡着了。
越想越是后怕,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袖口,发觉匕首还在其中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那人心有余悸,辛宜发觉她的青丝散发,尽数披在身后,发髻上更是连一根簪子也无!
更有甚者,头皮隐约发麻,好似有人在用指节在她的发上缓缓穿过。
额头实在困得发懵,辛宜睁开沉重的眼皮,意料之中地对上那双令她恨之入骨眸子。
察觉她醒了,季桓旋即将枕在他腿上睡觉的妇人抱得更紧,长指捂着她的唇瓣,生怕她一上来就要至他于死地。
“唔!”辛宜被桎梏着身子,捂着唇瓣,眼眸中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瞪着他。
“莫动,绾绾。”他附身凑近,漆黑的眸中似有什么在翻涌。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方才路上有山匪追击,我们的马受惊了,我身上有伤……钟栎在外面驾马,你莫呼喊,不然那匹枣红马定然又要受到惊吓。”
辛宜睁大眼眸,死死盯着他,同时脑海中迅速思量着方才她睡过去的那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光瞥向马车座下的已经灭了的香炉,季桓尚未尽力感受掌下温软的唇瓣。下一瞬,灼灼刺痛自指腹骤然传来。
气恼被他捂着唇,箍着腰身,辛宜当即张口死死咬住季桓的中指。她本就生着两颗尖锐的虎牙,这下骤然发力,季桓也忍不住皱着眉心。
近来他伤得实在太重,本就没有好彻底,当即殷红的血线自他苍白的指节突突下流,季桓的唇角登时就没了血色。
可若观察季桓,便会发现此时此刻,他眼眸中非但没有痛意,反而是一股释怀的怅然和诡异的兴奋,甚至还有一丝窃喜与得意。
“绾绾。”他唤着她,眼眸蓦地亮了起来,并没有阻止她死死咬着他的手,反而因疼痛还生了些许舒坦与畅快来。
比起这般,他更怕她拿那淬了毒的箭捅他,更怕她一声不吭再也不同他说一句话。
“绾绾,今后再也没人能令你不快,我带你回吴郡。齐琼之那厮,竟然敢动你,我定然叫他不得好死。”
“等回了邺……清河,我们一同住在秋白院,在那里种满一树白山茶。”
指腹上的力道忽地更重,发现她眸底的憎恶与不解,季桓继续道:
“绾绾莫怕,清河的那些狗东西,你若看不惯,我一并收拾了。”良久,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地笑了。
“想来绾绾还未去过洛阳和长安呢,长安虽破旧了些,但胜在辉煌壮丽,有许多秦时的楼阁宫阙。”
“洛阳倒是妙处,逢春时满园牡丹,国色天香。若绾绾喜欢,皇后那里还种了两棵景玉,若——”
季桓话还未说完,倏地见辛宜唇瓣上沾着殷红的鲜血,接着,她厌恶的从口中吐出,一节断指……
她随意地往地上一吐,那节指骨也就随意地落在了他的脚旁。
季桓看着左手上血淋淋的残缺之处,愣神片刻。
正常人莫说断了指,就是磕磕碰碰摔折了都会掉个眼泪疼得哭爹喊娘。
辛宜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将他的左手中指的一处指节咬了下来,看着他怔神片刻,也不言语不鬼哭狼嚎,反而面不改色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不紧不慢地将手包好,再解了腰带系在左臂上……
这下完全轮到辛宜毛骨悚然了,趁着他包扎的功夫,辛宜匆忙挣脱他的怀抱,犯恶心似的将口中残留的血吐出。
胃中一阵又一阵地翻涌,眼前有人递了杯盏过来,辛宜想也未想,就这那杯盏,连连漱口。
“唔……”
一杯不够,那贴心的杯盏又再一次出现,辛宜连连漱了三杯茶水,这才将口中的血腥味彻底撵走。
“好些了吗?”低沉隐忍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辛宜吓出了一身冷汗,死死握紧手中的刀,弹起身缩在离他最远的车壁墙角。
“疯子!”辛宜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样,惊愕厌恶得眼神直白得紧,他向来耳聪目慧,擡眼就能看到。
他真是疯了,辛宜想,不仅他疯了,更是病得不轻。不然怎么会唇上连一丝血色也无,断了指还无任何反应,更可况,他若没疯没病,怎么会唤她的小名。
“方才我已同绾绾说过,外面的马受了惊。”若连一区区断指之痛都忍受不了,他季桓也枉活近三十载。
马受了惊?辛宜愈发警惕地瞪着他,回忆自己方才醒来的场景。她就是被马车的颠簸给晃醒的。
她不确信,握着刀防备季桓的同时迅速掀开帘子察看窗外。
一丛丛枯枝倏地掠过,在眼前留下虚影。马车行得地方也是着实蹊跷,一侧紧贴着山壁,另一侧也是能看见缭绕云雾的悬崖……
“绾绾。”季桓的声音从而后传来,辛宜登时警戒得回头,瞪了他一眼。
“我方才还未说完,若绾绾喜欢薛皇后宫里的景玉牡丹,我去向皇后求个恩典,将两盆都要来——”
“够了,季桓,你不用再东拉西扯这些没用的。我不知你究竟想做何,我也不知为何我会在你的马车上!”
“我只恨,当初为何没有将你一箭射死!”
辛宜情绪有些崩溃,她虚力得靠在车壁上,侧过脸去不看季桓。
此处不知是不是丹阳郡的辖地,她与齐琼之的约定关乎阿兄的命。
但想到季桓说此处有山匪出没,齐琼之就算再想季桓死,也不会在他的丹阳郡动手,那么此处的山匪要么已是齐琼之派去吴郡专门用来除掉季桓的,要么此处就是丹阳郡内,山匪只是巧合。
缕顺之后,辛宜擡眼打量了一下那中间正襟危坐的男人,正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匕首。
“绾绾莫要找了,匕首已经被我拿走了,你袖中的,只不过一只空剑鞘。”
“……”
“卑鄙无耻!”辛宜气的攥紧手心,视线落在他那绢布都渗透血的指节上,忍不住期盼,他的手一直流血,流尽才好,死了更了!省了她许多事。
一想到安郎伤在那处,而季桓不过断了根指节。辛宜真后悔当初没有咬紧些,最好将他的手指全咬下来,彻底杜绝了他入仕的念头。
“若能得绾绾侧目,做回卑鄙小人又如何?”
断指之痛可不是闹着玩的,指尖的剧痛一阵又一阵,连着心口,若非他耐力强,此番怕是真要鬼哭狼号,痛不欲生。
季桓依旧面不改色,只除了额角有些虚汗而已。
他依旧目光如灼地盯着辛宜,想同她说话,想同她向过往的事道歉。但心口和手指的接连疼痛,让他彻底了萎靡了精力。
他也能预料到,现在的辛宜如同炸了毛的猫,一点就炸,恨不得他死得远远的。
当下她正是恨自己入骨的时候,这时候同她道歉,无异于在打她的脸,将她的尊严狠狠撚磨殆尽。
正如当年阿母的祸事未发生时,季选在他眼中是严父恩师,他敬之爱之,可到头来在永嘉之乱,总算叫他看清季选是个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
后来他死里逃生回到清河,季桓却口口声声说此举为锻炼他的心性韧性,美名其曰这是他作为季氏下一任家主合该经受的考验。
“若是连此小劫小难都能将你困住,那我季选便再没你这个儿子。”
“冀州清河季氏的家主,从来都不是一个废物!”
季桓闭上眼眸,神情有些疲倦。
后来他也确确实实活成了季选想要的模样。
当然,他也成功杀了季选。
“疯子!”辛宜气闷,她心下焦急马车的状况,是时不时掀起帘子看向窗外。
“主上,不好了,山匪追上来了!”钟栎看着前方被滑坡的石块堵死的山路,一边拽着缰绳,一边提醒道。
季桓不动声色地捡回那小截断指,一边留意这辛宜的动作。
“绾绾,等会我先带着你下车吧。马受了惊,我们一同人目标太大。”
辛宜并未理会他,她巴不得自己跳车,然后那些山匪好继续追上季桓,砍死他才好。
然而下一瞬,不待辛宜反应过来,腰间骤然禁锢,季桓撑着身子揽着她,从车后骤然跳了下去。
因这后方还有追兵,季桓毫不犹豫,带着辛宜顺着山体另一侧的悬崖下坡,跳了下去。
饶是他会轻功,此番跳下去时却忍不住想,若是今日他和辛宜死在一块也不算太差。
至少圆了他生同衾,死同xue的美梦。
被人带着跳下坡的瞬间,辛宜神情凛然,想挣扎却被男人死死箍住。从悬崖边下坡滚落得那一瞬间,季桓紧紧抱着她,紧得她喘不过息。
在碎石遍布的地上滚落几圈,季桓闷哼一声,抱着辛宜死不撒手。直到二人撞上一棵树干,这才停下来。
辛宜痛得在地上缓了一刻,她想起身,才发现身下有一团不算太硬的物什缓着。
再擡眼时候,发现那是季桓,她倏地起身,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唇瓣。
愤懑地扫了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男人一眼,辛宜恨恨地攥紧双拳,头也不回地走了。
纵然季桓死在这荒山野岭,又与她何干?他死了对她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