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佛偈语 淮南困蛟,鸣于长安。(2/2)
“圣人知道瞒不住你,也没想瞒你。”谢应祁说:“陛下想叫你亲自去幽州看一看。”
看过幽州现状,心中自有答案。
“那他在京中,要做什么?”这分明是将自己的软肋都送走了,自己要做些危险的事。
谢应祁摇头,“圣人的事,哪怕是我,也不好窥探,不过我将我带来的人都留在了京城,期望能帮衬一二。”
慕凤昭虚弱笑笑,“若是我的长辈们见你今日这情状,只怕不会防备你至此。”
她听过许多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楚王世子也是可怜。
恐怕连谢应祁自己,都以为,她阿耶不待见他,只是因为那从未见过光的婚约。
其实不是,还有另一个更让先帝忌惮的原因。
谢世子出生时,是大渝开国至今罕见的灾年。
她听阿娘说过,那一年,先是南方水灾,而后是瘟疫,再后来更是开始了连年不休的战乱。
她那自诩不信神佛的阿耶,也不得不亲至庙宇祈福。
而当时的护国寺主持,是叫了悟还是叫了缘的,没让皇帝陛下白跑一趟,扣扣搜搜地给了陛下八字佛偈:淮南困蛟,鸣于长安。
正是这万金一字的佛偈,每一字都精准地敲在了陛下那时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而陛下不负所望地想到了,他曾经的伴读,如今的楚王,他的王妃,此时正是有孕在身,且快要临盆。
连她都能想到,她阿耶,当时一定想,若是有蛟在渊,那必定是这个尚未出生,不知男女的娃娃,定是要防着些。
事实上,她阿耶做得,比她想的还要多一些。
陛下为防走露风声,改了护国寺的招牌,囚了大半的和尚在暗狱里,死死地压下了这个消息。同年冬至,楚王王妃产子,水灾虽过,瘟疫却未消,战事也未歇。
不过也因此,陛下并未对佛偈一事深信不疑。可陛下一直压着楚王请封世子的奏折,不曾准奏。
直到数年后的上祀节,皇后生女,她慕凤昭,带着春雨踏着大军捷报传来的时辰出生。
大渝边境军大胜而归,打得蛮夷不敢再犯,俯首称臣。
喜怒不定的皇帝陛下她阿耶,这才派人稍稍透了个口风给楚王。
楚王闻弦歌而知雅意,加了三倍岁供与淮南道三分之一的兵力,只留了合制的府兵。同时八百里加急上了一道奏表,说是奏表,实则是一封私信,信中言辞恳切,谈及昔日同窗情谊与臣服,交代自己的王妃生那孩子时伤了身子,此生再难有孕,他这一生恐只有这一子,还说要世代替陛下守好东南门户。
这是承诺,也是忠心还是祈求。
是楚王在向陛下表示,将画地为牢,把这还未长成的小蛟,永远困在淮南这浅滩里,永远都不给他鸣于长安的机会。
所以后来先帝蒙难,楚王才那般奋不顾身。
他只是想替自己的独子,求一个安然活下去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陛下会许一个他本就不想兑现的婚约。
“谢应祁,平心而论,若我是你,我做不到这种地步。”长公主抚着谢应祁的脸,像只慵懒的小貍奴。
不仅做不到,反而还有谋夺公主心,狠狠玩弄,连这江山,也要窃取。
既然你因这莫须有的佛偈便忌惮打压,我若不坐实了它,如何对得起我这些年受过的苦楚。
“在遇见你之前,我也的确如你一般所想。”
你怕我颠覆你这江山,束我手脚,那我便要覆来看看。
不然太子为何会随太傅到江南游学,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只是他没想到,彼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竟然是这么个性格。
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怜香惜玉,伤春悲秋。
充满算计的相识相知,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无话不说的肝胆相照。
若说彼时他只是有些动摇的话,遇上名为冯昭的小先锋,便是连他都始料未及的彻底颠覆。
他赌着一口气,本来便想无所不用其极娶到的小公主,竟是他最喜欢的鲜活模样。
他清醒沉沦,赔上自己一颗心是最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原本的念头实在太过肮脏,既不襟怀坦荡,又不光风霁月,处心积虑地叫我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谢应祁眼眶慢慢红了,“慕凤昭,你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好。”
也不知道他曾经究竟有多羡慕裴度。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如赤日骄阳般夺目的小公主,人如其名,也确实应该配一个像裴度这样坦诚相待的郎君。
然后更多时候在想,正直郎君已经是自己的光,凤凰昭日的光芒更应该来照耀他这样满肚子阴司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缕光。
也会比任何人都珍惜这缕光,珍惜这缕照在他满脸满心狰狞伤疤上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