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在这群人当中,赤芒仍是……(2/2)
姚思源紧抿着唇,目光陡地变得炯然,“赤芒受伤后,他身上的血就成了导火索,很快点燃了附近的几人。在鲜血的刺激下,一个名叫盛荣的壮汉竟奋力挣脱了铁链,抡起斧板就开始大肆屠杀,那些试药者们都被铁链捆缚着,便是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任由发疯的盛荣劈砍着,在一声声惨叫中身首异处。”
“次日,官兵赶到时,整个香室早已成了一片血海,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除赤芒和忱琼外,原先试药的四十五人中也仅有三人活了下来,盛荣最终也因精力耗尽而过世了。”
唐璎大惊,她从未想过仙人般的姚半雪竟有着那般惨烈的过去,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转瞬,她似又想起了什么,扭头疑惑道:“钱氏香铺的掌柜钱老、学徒盛子,是否也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
答案是肯定的。
虽然早有预料,唐璎仍不免一阵骇然,那个在大热天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少年,也不知他衣衫下的肢体是否完好……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又浮上心头,“您方才说,小姚大人和姚光公子也是幸存者之一,那为何姚光公子最后还是……”
听人谈起姚光的死,姚思源怅然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道:“盛荣发疯时,是忱琼吊着锁链俯趴在赤芒身上才替他挡住了攻击。次日官差找到二人时,赤芒因失血过多仍处于昏迷中,而忱琼背部的肌肉则被削去了大半,脏腑破了几处,双耳被割,断了一条手臂,由于失血太多,找到时已经处于濒死状态。”
唐璎呼吸一窒,忽觉胸口微痛。
当真是世事难料,她未曾料到,那个别人口中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最后却落了个近乎人彘的结局……
“忱琼伤得太重,府医赶到时已经药石枉然,只能用山参勉强吊着几口气,即便如此,我们也都清楚——他没几日可活了,可就在某一日,他却奇迹般醒了过来……”
姚思源叹了一口气,“苏醒后没几日,忱琼又被梦魇缠住了,赤芒自残时的模样,盛荣挥斧时的狰狞,以及那夜血流成河的场景,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忱琼遭不住打击,只觉一切罪责都在自己,若非他弄断了兄长的锁链,灾难便不会发生。最终,在愧疚的折磨下,他留下一味香方后便自尽了。”
听完整个故事,唐璎久久不能平静,她为姚氏兄弟的经历感到痛惜,说话时,连嗓子都变得有些沙哑。
“下官记得......疫药最终还是被研制出来了,对吗?”
在她的印象中,青州时疫的方子出自前刺史何万筠。疫发时,此人曾被靖王污蔑与太子合谋贪赃,直到嘉宁末年才被洗清罪名,可听姚尚书方才的意思,那疫方或出自姚光之手?
姚思源“嗯”了一声,“那方子正是忱琼过世前留下的。”
残阳渐沉,秋风骤起,只是一瞬间,映照在他脸上的暖融无端消散了几分。
“疫药问世后,灾情很快便被控制了下来,然而终究要有人为那四十个人的死担责。那些年,赤芒受尽唾骂,偶尔上个街还会被百姓砸石头,就连县衙门口也被人贴上了‘杀人偿命’的字条。”
姚思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念及青州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大灾,百姓正处于悲恸之中,赤芒这孩子,即便脑袋被人砸出血,缝了数十针,事后却并未追究,不仅如此,他还自掏腰包安顿了那些遇难者的家属们。”
唐璎听完有些不是滋味,众人都只看得见那四十个人的牺牲,却对姚半雪背后的付出视而不见,若非他的疫方及时出现,整个青州府都未必能有人存活下来。
更何况……他自己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在那场疫情当中牺牲了呢?
姚思源望着远处的山峦,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彼时,靖王想让自己手底下的长史出头,便将矛头对准了他的上级——刺史何万筠,不仅诬告他伙同太子私吞赈灾银,事后还派恭王害了他的性命。赤芒与何万筠有旧,曹大人一早便看出了靖王的意图,便屡次告诫他切莫掺合进去。”
“彼时赤芒官职低微,于朝中无权无势,又逢三王争储,他也的确斗不过靖王,无法替何万筠鸣冤,即便如此,他仍不顾曹大人的劝阻,想方设法地将能证明万筠清白的手劄留给了他女儿何清棠。”
这事儿唐璎是清楚的,何清棠是她祖母的侄孙女,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也算是她未出五服的表姐,幼时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感情不算深厚。何万筠过世后,何清棠来建安探望祖母,转而又投入了太子麾下,开启了她的复仇之路。
嘉宁末年,太子上殿弹劾靖王,细数其百余条罪状,请先帝为之定罪,其中最为关键的证据,便是何清棠拿出来的那份手劄。至此,百姓才逐渐明白过来,青州一疫的罪魁祸首实乃靖王。
随后,靖王被削去爵位,幽禁于野望府,却在出城的途中被何清棠于城楼射杀。靖王死后,何清棠不愿留在狱中受辱,便在黎靖北的救兵赶来之前结果了自己的一生。
唐璎原以为何万筠的手劄是被何清棠自己找到的,却未料到那东西竟是姚半雪刻意为她留下的线索。
如此说来,姚半雪他……
似是知她所想,姚思源补充道:“七年后,手劄的事儿最终还是被靖王知道了,彼时恰逢赤芒晋升,在去往维扬的途中,不幸遭到靖王府兵的伏击,差点儿就死在了赴任的路上,好在都察院的署官及时出现,才叫他幸免于难。”
听完姚思源的讲述,唐璎心里沉甸甸的,她突然就明白了姚半雪为何那般痛恨她“以身试毒”的做法,原来他自己就有过试药的惨痛经历......
在他的劫数到来前,他也曾是个心怀赤诚的好官......
眼见天色愈来愈暗,唐璎欲起身告辞,姚思源却执意相送,去的却并非大门的方向。
须臾,他将唐璎带到一处广阔的院落前,挑眉问她:“要进去看看吗?”
言讫,还未等她答话便径自离开了。
眼前的院落宽敞方正,里间栽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从院落的规格来看,其主人的身份应当不低。
梧桐树下,秋菊盛开,不远处的房间内还亮着灯,在烛光的映衬下,一个挺拔的身影逐渐清晰,那人似乎将将起身,正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来。
唐璎有些尴尬,她似乎已经猜到里头住着谁了,可此时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有些为难。
她是想过转身离开的,可却不知这一走动会不会惊动里面的人,若是不慎撞见了,她又该如何解释?
踌躇间,厢房的木门被人推开,姚半雪一脸不耐地走了出来。
歇息过一阵后,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不少,嘴唇也恢复了血色,五官俊挺如初,颊侧却仍泛着淡淡的绯红,细看之下,竟有种病美人的即视感。
然而,病美人美则美矣,说出来的话却不大中听——
“你还赖着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