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那个墨修永,你还喜欢吗……(2/2)
原来,是张小满。
难怪他会想错......
张小满同那人一样,都长着一副偏圆的眼型,一个犬眸,一个鹿眸,一个无辜,一个清亮,看似一致,实则有很大的不同……
姚半雪隐下心头的失望,望向不远处的窗棂,那里果真被重新贴上了竹纸,纸面桐油未干,映照在枯灯下,泛着暖融融的光。
“几时了?”
他听见自己沙哑着声音问。
“寅时。”
张小满柔声应道,说罢,又关切地问:“大人连着睡了两日,可有口渴?”
姚半雪没有回答,沉吟片刻,忽似想起了什么,一双寒潭般的锐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前几日在落花别庄,我曾离开过片刻,回来后便瞧见你在跟易显谈话,你们……”
他逼视着她,眸中威压尽显,“都聊了些什么?”
张小满闻言呼吸骤然紧促,犬眸中闪过一缕惊慌之色,低眉道:“那日,易大人察觉到书房中的信不见了,便找下官问了几句话……”
听她说起书信,姚半雪眼睑垂下,眸中划过一缕暗色。
易显倒台是必然的趋势,他之所以答应带唐璎去别庄,除了真心想助她外,其实还藏有几分自己的私心——
他日待唐璎返京参奏之时,易显获罪,家宅被抄,届时,易显与老师的那些通信也会被公诸于世,而他的目的,就是毁掉那些书信,护住老师的“身后名”。
然而这一点,他并未告诉唐璎。
其实,他对别庄的布局了若指掌,仅去过一次便猜到了象牙匙存放的位置,让张小满取出来也并非难事,难的是……那些信……
他了解易显对章寒英的忌惮,也明白只要她一入府,易显必会把大部分的守卫放在她身侧,而趁着唐璎引开守卫的空档,张小满取完象牙匙后便可趁机去取那些信……
雨愈下愈大,斜击在窗棂上,似要将新糊的竹纸击穿,飞火轰隆而过,落下道道白闪。
姚半雪面色苍白,发丝尽散,眸色狠戾,映在电闪雷鸣之间,似噬人的罗刹。
“说实话!!”
他的声音嘶哑却有力,震得张小满哆浑身嗦了一下。
她不敢再隐瞒,松开发白的嘴唇喃声道——
“下官从书房出来后,尚未满一刻钟,易大人便发现信丢了,彼时章寒英身后还有人跟着,很难惹上嫌疑,下官担心易大人怀疑到您身上,便主动告诉他……”
她咬了咬唇,豁出去般颤声道:“‘我曾看到章寒英在书房附近晃荡……’”
张小满注视着姚半雪,眸色晶亮,又透着几分紧张,似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对大人向来忠诚,一直都是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从未有过欺瞒,即使她的回答偶尔会惹得他不快。
大人喜欢忠心的人,这也是她多年来能够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一回,她的诚实却并未如以往那般换来宽恕。
昏灯下,姚半雪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幽黑的寒眸中蓄满了风暴,似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顷刻便能将她吞噬殆尽。
张小满再次咬紧了唇,尽管身体已经抖若筛糠,无辜的犬眸中却依旧透着不甘。
她知道他向来看重章寒英,可是……
“大人,齐、易之间的斗争尚未开始,我们不能让总宪的努力功亏一篑!”
姚半雪闻言眸色微顿,斜了她一眼,“闭嘴!!”
张小满却不管,她知道自己说对了,擡眸续道——
“大人心里想必也清楚,您的身份在易大人那里必须清白,至少在他落网之前……”她顿了顿,目光如炬,“记恨的人只能是章寒英!”
姚半雪闻言猛咳了几声,苍白的面色瞬间涨得通红,随后便是大口的喘息,待他彻底平静下来之后,眸中的风暴也渐次褪去。
房内针落可闻,张小满等了等,却只等来一句——
“广州府缺仵作,那儿的知州是我的熟人,过几日我便将你送过去,让他来照顾你。”
这是要……赶她走??
张小满瞬间瞪大了眼睛,双膝一软便跪下来哭,直哭得梨花带雨,泪珠打湿了衣襟。
“嘉宁十五年,小满尚未出阁,爹娘便死在了青州的大疫里,幸得大人收留,才让小满得以茍活于世……”
她吸了吸鼻子,凄声道:“大人救了小满,小满的命都是您的!此生跟定了您,哪儿也不会去!!”
姚半雪闭上眼,忽而心生烦闷。
他想不明白的是——
从前但凡看见章寒英红个眼眶都会心痛不已,可如今听着张小满的啜泣声,他却只觉得聒噪。
“我不用不听话的人,你走吧。”
话音落,张小满兀自埋头哭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了啜泣,当她擡头看到姚半雪冰冷决绝得眼神时,便知此事已成定局。
她向来是个听话的人,这一次,也必不会叫大人为难。
她咬了咬牙,缓缓弯下脊背,以头触地,猛磕了几个响头,以示作别之意。
临走前,她颇有些不甘地瞧向姚半雪,问出了两年以来的疑惑——
“小满跟随大人多年,自认忠心耿耿,从未行过忤逆之事,反倒是那个章寒英,不仅屡次三番挑衅您,扰乱您的计划,还常常让您怒不可遏,可您对她,为何又是送鞋,又是点拨,又是以命相救的?”
姚半雪答不上来,“哗”一声拉上帐帘——
“你该走了。”
他顿了顿,冷声道:“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的房间。”
张小满摇了摇头,忍下心底寒凉,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大人,您对章寒英......真的很不一般。”
张小满走后,姚半雪烦躁地翻过身,静息片刻,却再也无法入眠,脑海中却全是微雨下那张清秀的面孔。
——“姚大人,您有私心吗?”
私心……他当然是有的。
葛留的死法令人不齿,无论他生前伟绩再多,死后一样不得入功臣墓,子孙后代必将受尽千夫所指。老师辛劳一世,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他只是想留住他死后清名罢了。
他做错了吗?
不多时,窗外雨声渐歇,一滴一滴敲击着窗棂,让人莫名觉得心安,姚半雪的思绪也逐渐陷入了混沌。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再次回到了建安城那个下着雨的郊外。
他坐在马车内,冷眼看着她和那个叫墨修永的男人亲密交谈着。
她的伞不够大,淋湿了半边肩,墨修永便将自己的伞倾了过去,他们靠得那样近,呼吸可闻。
顷刻间,墨修永将她拥入怀中,她亦回抱着他,两人开始拥吻。
大雨滂沱,惊雷滚滚,任由周遭的景象如何变化,他们二人只是投入地亲吻着,看起来密不可分,缠绵至极。
他在车内默默攥紧了拳头,想要呼喊,却也明白,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画面一转,同样的一个雨日,她缩在廊柱后头,一身官袍被雨水淋湿,就连官靴内亦浸满了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替她脱下鞋,两手一弯,忽而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的脚背纤长,脚趾圆润,未着罗袜的脚心触感绵软,握住脚踝的一瞬间,他竟鬼使神差地把玩起来。
而这一次,她并没有缩回去,而是将足底搭在了他的掌心,朝他露出羞涩的笑,眸中扬起媚丝,勾得他浑身燥热。
就在这时,天空一阵惊雷闪过。
姚半雪猛然从床上坐起,一身热汗如雨下,掀开被褥,一股淡淡的膻腥味扑鼻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侧眸望向窗外,此时天光已然破晓,乌云逐渐散去,似有放晴的迹象。
天亮了。
“咚咚咚——”
屋外传来敲门声,一道清柔的嗓音随之响起——
“是我,章寒英。”
姚半雪听言浑身巨震,他压下身上莫名的悸动,扯过锦被将自己裹了进去。
“进来。”
得了他的允许,外面的人推开门,缓缓走到他的榻侧,霎时间,一张端丽秀致的脸蛋跃然眼前。
姚半雪知道,这一回不是梦。
他的眸中冰寒不在,光华流转间,似有烈火在烧。
半晌,他听见自己问——
“那个墨修永,你还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