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梦醒(六) 笑总比哭要来得体面。……(1/2)
第29章梦醒(六)笑总比哭要来得体面。……
第二十九章
柳观春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
暖黄色的日光漫进纱帘,潇潇竹影映照在地面,自成一幅春意盎然的丹青画。
柳观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她穿戴齐整,臂下还压着软被,她被人照顾得很妥帖。
柳观春依稀记得一点昨夜的事。
不知为何,江暮雪点在她额心的术法没有生效,她的记忆并未消除。
柳观春记得自己神志不清地匍匐于江暮雪身上,她记得自己扯开江暮雪的衣,记得他被她推至榻前充当降温的寒冰……柳观春也记得他低头看她的眼神,平静温和,不生欲念,他是那个没有情丝的大师兄。
再后来,柳观春靠在他的肩膀睡下,江暮雪宽阔的胸膛、平稳的呼吸,将她带回那个很遥远的梦境。
柳观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难得这样静谧躺着,感受风,回想往事。
她记得那一只江玠的纸鹤,自她指尖飞走。
它为她带来了江暮雪,所以白衣师兄……其实是江暮雪。
柳观春不知江暮雪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屡次关照自己……许是怜悯、同情、心疼,又或者戏弄?
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那是柳观春难得体会到的善意。
但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
因为在这一刻,柳观春发现,她仅仅是想安心睡上一晚,可这样的愿望在这个异世都难以实现。
太累了。
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家去。
太累了,所以昨晚,她最后一次拥抱江暮雪,无关廉耻,违背伦常,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谁都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太多。
柳观春被自己逗笑了,原来死人有这么多特权啊。
柳观春从床上爬起来,床帐之中还残留着清雅幽静的雪松气息。青涩的、干净的味道,一如江暮雪一样,纤尘不染。
柳观春整理好这间小屋的被褥,她还趁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柳观春本来想去林间折一枝梅花插在瓶中,但她没有那么强大的灵气能保证花开不败……早晚有一天渡劫后的江暮雪会回到这间屋子,如果刚进门就看到一束凋零的花,或许他的心情会很不好。
思来想去,柳观春还是变出纸笔,她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下:“谢谢你,江师兄。”
她把这张纸压在细颈花瓶底下,满意地离开了小屋。
柳观春还有最后一个牵挂,她要给无盐找一个很好的去处。
真的很对不起,她收养了他,却没有办法再照顾他。
但没关系,她会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然后恳求旁人好好对待无盐,而她也要回家了。
可是,当柳观春回到弟子院。
她看到天穹乌云翻涌,空寂的小院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他们手持法器,道袍翩翩,圣洁如雪。
柳观春的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恐惧感,她脊背发麻,浑身战栗,下意识抽出能够御敌的竹骨剑。
柳观春手上已经没有纸鹤了,她不能喊来江暮雪,而且她不该一次次麻烦他,有些事,得她自己来处理。
柳观春目光坚毅,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下,持剑入内。
她是境界是宗门最低,即使昨夜升阶,也不过是筑基期二阶。
她卑微如蝼蚁,她什么都做不了。
可当她搡开围观的众人,她看到那只被人碎尸万段的黑猫,满目猩红……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一战之力。
唐婉远远瞥见柳观春归来,她手持寻魔罗盘,厉声道:“柳观春,你豢养魔物,刺杀温少卿,其罪当诛!”
柳观春明白了,温少卿死了,他的身上藏有魔气,而唐婉沿着魔气找到了无盐。
可无论无盐是魔物还是寻常家猫,他都是她的朋友。
唐婉不能背着她,将无盐猎杀。
凭什么?!唐婉凭什么?!就凭她是掌门之女,就凭她是灵修,身份高贵吗?!
什么狗屁修仙,什么狗屁异世!
柳观春沉着脸,她忽然爆开一股力量,掠步上前。
她不惜开启无法驾驭的灵域,不惜散开浑身的灵力,只为了用那股风雪之力搡开众人,从而死死攥住唐婉的衣襟。
“你杀了无盐!你杀了他!”
柳观春骤然发难,她双目赤红,眼眶明明有泪,却并未落下。
唐婉毕竟剥离了剑骨,没有一战之力,她陡然被人抓住,偏偏柳观春还是这副要吃人的凶恶嘴脸,自然心里怕得要死。
唐婉大声呼救,几道灵光爆出,瞬息打碎了柳观春的腕骨。
柳观春手上剧痛无比,她眼睁睁看着代表剑君尊严的本命剑落地,她没能拿稳它……
柳观春强忍痛苦,鼻翼沁满热汗,但她还是擡起另外一只手,将一记耳光重重箍在唐婉的脸上。
啪的一声巨响落下。
唐婉的耳骨发懵,她疼得偏过头,嘴角溢血。随后,比起痛楚,更多的是羞恼,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柳观春。
“你这个贱人,你敢打我?!”
没等柳观春再落下一巴掌,两道锁神链自后方迅速穿来,一左一右犹如巨蟒缠身,牢牢束缚柳观春的手脚。
柳观春被一袭强大的力量迅速拉回,吊在一旁。她的筋脉碎裂,髓海动荡,那种难耐的痛感再次涌上心头。
柳观春被她的同门师兄姐紧缚于檐下。
看着他们眼底的嘲弄与讽刺,笑她低贱如泥,笑她以卵击石,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柳观春原本还想和所有人好好相处,可人心偏见如此之重!
重若千钧,她无力抵抗。
唐婉见柳观春已被众人掌控,一时之间起了杀心。
她刚要动柳观春,一道金光却自上空打落,劈碎了地皮,震开唐婉,地表颤动,竟也缓缓裂开一道骇人的沟壑,飞沙卷石,风尘漫天。
蔡长老脚踩龟壳,气喘吁吁飞来。
他护住柳观春,大声道:“不可伤人!柳观春如此,全是被魔物混淆心志,将她关入冰渊禁闭反思便是,何必杀她!”
诸位弟子见德高望重的蔡长老为柳观春说情,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魔物已经伏诛,柳观春身上不见丝毫魔气,兴许温少卿之死与她当真无关。
唐婉在人前的形象本就温婉体贴、善解人意,眼下有蔡长老作保,她也不想事情闹起来惊动闭关的江暮雪,因此也只能默不作声,默许蔡长老将人带到冰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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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渊终年积雪,山寒水冷。
此处位处幽冥交界,阴气浓重,湿冷逼人,又因靠近护宗大阵,得江暮雪修为辅助,等闲弟子一旦被关入其中,便无力逃出生天。
因此,这里也作为惩戒犯事弟子的监牢,用于关押罪犯,接受刑讯。
平心而论,蔡长老还是很喜欢柳观春的,毕竟江暮雪这样冷冰冰的大弟子,竟能屡次因她的事而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想来也是有趣。
蔡长老安抚柳观春:“不过是一只魔物,歼灭了便是,你同唐婉置什么气?你是不知道,唐玄风那老头多疼爱这个女儿,就连我都不敢说她一句重话呢!”
蔡长老本意是安慰柳观春,可偏偏小姑娘不领情。柳观春低眉敛目,跟着蔡长老朝结界行去,她小声呢喃:“不是魔物,无盐是我的朋友。”
蔡长老哑口无言。
柳观春的性子当真固执,难怪江暮雪要他从旁看顾。
要是柳观春的疯言疯语让唐婉听到,她还口称自己是魔物的好友,不知得掀起多少风浪。
蔡长老叹气:“你这话可别让人听到了,好歹是我保下的你。”
柳观春会意,若她坚持自己和无盐交好,还会让蔡长老惹祸上身,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于是,小姑娘点点头,表示知情。
蔡长老给她寻了个能避风雪的山洞,对她道:“你在此处好好反思,不用浪费力气尝试打开此地的禁制了,这是江暮雪亲自修补的护宗大阵,除非来人修为与他不相上下,否则无人能破开结界。”
蔡长老如今能出入自如,也是多亏江暮雪还没渡劫飞升之故,不然他连门都进不了,老脸还真不知往哪里搁。
柳观春应了一声:“多谢蔡长老救命之恩。”
蔡长老的眼神柔和不少:“唉,你也是可怜,别担心,等你江师兄渡劫回来,他自会放你出来的。”
柳观春怔怔地出神。
她想了一会儿,兴许自己可能撑不到那天了。
不过她受江暮雪诸多照顾,理应和他说一声谢谢。
柳观春说:“若是……往后没机会,烦请蔡长老帮我给师兄带一句话,就说我很感激他的照顾,多谢他。”
蔡长老惊奇地问:“你怎么不自己和他说?”
柳观春低头不语。
蔡长老见她这样,悻悻然离开洞xue,心道:果真是江暮雪这个闷葫芦的师妹,性子当真一脉相承!
送走了蔡长老,柳观春终于有空去看洞外的风景。
左边的山崖黑气缭绕,被一层厚厚的结界隔绝,那里应该就是传闻中妖魔滋生的幽冥;右边绿水青山,隐有琼楼玉宇点缀其中,是她曾住过的玄剑宗。
而那些亭台楼阁的至高处,还屹立着一座名为“绝情崖”的雪峰。峰顶上盘踞一团雷电紫云,江暮雪在峰顶渡劫,等待劫云降下,他便能飞升成为剑尊。
江暮雪得偿所愿,柳观春为他感到高兴。
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温暖都源于江暮雪,即便他舍弃江玠这个身份,舍弃柳观春,即便他不告而别,柳观春都心存感激。
柳观春并不蠢笨,她当然知道蔡长老能在危急时刻赶到现场,背后一定有江暮雪的授意。
大师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过她可能没有机会报答他了。
她连为他折一枝花都做不到。
夜里,柳观春平躺在雪地里,她觉得很冷,但她在忍受。
柳观春等待心魔入梦,幸好苏无言没有辜负她,他真的进到冰渊结界了。
其实今日,早在唐婉带人赶到小院的时候,苏无言已经脱离傀儡猫身,离开了院子。
他知道唐婉手上带着寻魔罗盘,他才懒得和这些弟子们争斗。
可是当苏无言回到小院的时候,他看到傀儡猫留下的血迹,心中困惑。
苏无言从这些血迹里读取记忆,他看到柳观春那样瘦小的一个人,竟敢持剑杀来,与一群玄剑宗高境界的弟子缠斗。
她卑微如蝼蚁,她不自量力,可她却为了保护一只算不上太相熟的猫,她胆敢忤逆掌门之女唐婉,不顾生死,执意要为那只名叫“无盐”的猫讨一个公道。
苏无言看着柳观春一往无前的模样,看着她瘦骨嶙峋站在人群里,看着她脸上的坚毅,眼里的绝望,她眼眶含泪,她为苏无言哭了……
苏无言忽然觉得心口有点沉闷。
他是大妖啊,他从来不会体恤凡人的。
而且柳观春那样蠢笨,那样愚昧无知,他其实不是很能懂柳观春的坚持……反正就是一只死猫,交出去就交出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无言当然也不知道,那是柳观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现在,这根稻草断了。
入梦的时候,苏无言看柳观春更为顺眼了。
他对她说:“别担心,你很快会出去的。”
苏无言想,大不了他把柳观春带回魔宫啊,她何必在玄剑宗受这种气,反正他的妖魔大军很快会杀进仙宗了,他会将此处夷为平地。
或许柳观春也不用死,他再多杀一点人,毁了这个世界,和天道谈一谈嘛……让天道把小枣也放进来。
她和小枣会成为朋友,应该也能成为他的朋友。
苏无言觉得,三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在山头晒太阳也很不错啊。
可是,柳观春却对他很温柔地笑,她对心魔毕恭毕敬地说:“心魔大人,我愿意魂飞魄散去博得一个回家的机会,请你一定帮帮我。”
苏无言第一次有些犹豫,他抱臂,故意装作很冷酷的样子。
“进入杀阵会死的,死亡很痛苦,而且我还要去取琉璃鼎才能让你魂飞魄散……你可能要先死了,再等待灵魂碎裂的那一日,即便这样,你也想搏一搏回家的机会?而且我不能保证你一定会回家,概率不是很大。”
“但也有机会对吗?”
“嗯……”
柳观春轻轻笑起来,脸上笑容明媚如春,“请你帮帮我吧,我不害怕。”
苏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柳观春赴死,换取小枣可能回来异世的机会,这件事分明很好,可他的胸口为何还是沉重不堪,好像有一块大石头重重压着……总不是因为今天吃了太多麻雀噎着了吧?
可柳观春看起来……真的很想回家。
算了,随便她。
苏无言倨傲地颔首:“行,那你等我几日。过几日,我会在此地设下杀阵,你只要入阵就能被阵法诛灭,届时我会用琉璃鼎粉碎你的魂魄,助你回家。”
“好,多谢你。”柳观春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苏无言又给她丢下一颗藏宝珠。
“这是我从你的寝房拿来的,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柳观春有点惊讶苏无言的细心,她心里感激,乖乖将那颗珠子握在手里。
做好事定留名的苏无言转身跳出梦境,而柳观春从梦中复苏,她的掌心还握着那一颗江玠……啊不,是江暮雪送的藏宝珠。
柳观春想了想,从藏宝珠里拖出那一床厚厚实实的棉被,铺在地上。
这是她和江暮雪下凡的时候买来的。
新弹的棉花被子有一种阳光的味道,很舒适。
柳观春舒服地喟叹,不免感叹自己的高瞻远瞩——看呀,如今棉被不就派上用场了?
柳观春还从藏宝珠里取了火折子、炉子、茶壶、茶砖,她为自己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又钻进被窝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虽然是赴死,但也是回家。
她终于不用受那些冷待,终于不要遍体鳞伤才能获得一瞬温存。
她得到解脱,她终于可以安心闭眼了。
柳观春心中没有伤感,她快乐地过着每一天,等待死亡那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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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无言回到幽冥,他组建了一支足以攻入仙门的妖魔军队。
山崖之下,阴气横生,妖气滔天。
邪魔高举刀枪,满眼都是对于魔尊的仰慕与敬畏,他们山呼“大王”,渴望苏无言能够带给他们力量,带给他们果腹的血肉,带他们杀穿那些惯来降妖伏魔的卑劣修士。
他们不必躲躲藏藏才能生存,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杀戮、食人,在世间横行霸道,畅通无阻。
苏无言百无聊赖地擡腿,把一个个鬼气森森的头盖骨当球踢着玩。
他看似在审视自己的军队,可心中却莫名其妙想起了柳观春。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只要手上力量足够强大便能活下去,多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柳观春不懂?
她好像还渴望着其他的东西……是一些炙热的、温暖的,苏无言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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