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未央哭(22) 因为你就是寂临渊……(2/2)
每个看似无害的举动在特定的时间里交织成网,进行绞杀。
凡此种种,皆与那位东宫储君毫无干系。毕竟宫中人尽皆知,储君行动受限并无实权,又为奸人所害中毒昏迷,至今不省人事。
雷电引发的大火并未止步于此,以未央宫为中心,汹涌火势朝周遭蔓延,很快便烧到了寂临渊站立的那座楼阁之下。
寂临渊没有离开的意思。
无人知晓这个不显不露的年轻人心底酝酿着怎样疯狂的念头。
死亡才能予人解脱,他回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一心只想拉所有人同归于尽。
比烈火先一步降临的,是天际一道雪亮的闪电。
电光当头而下直劈面门,寂临渊瞳孔骤缩,动身闪避。
轰隆一声巨响,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被雷电劈裂开来。
闪电如一把磨得锃亮的利刃,自上而下将高楼削断。
寂临渊单手撑地,擡头的瞬间惊觉闪电似是受人支配,诡异地追击着他的脚步。
他在楼阁间纵横跳跃闪避,所过之处,雷电紧随而至,一座座楼阁在电光中毁作废墟。
乌云翻滚,漫天狰狞蜿蜒的电光织作密网悍然下压,映入寂临渊眼底。
腰畔悬挂的铃铛感应到熟人的气息,倏然发出细碎的清鸣。
电光游走凝结成鞭,少女甩开长鞭,凭空一跃而上,长发被狂风吹散。
“你也与他们一样,是来杀我的么?”
寂临渊眼神晦暗,嗓音中竟透出几分期冀。
他突然握住祝之渔手,攥着刀指向自己。
“你又发什么疯!”男人手劲极大,祝之渔挣也挣不脱,索性反手将刀刃侧面拍在他脸上。
冰冷的刀面远不及她的掌心温暖。
寂临渊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
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取他性命了,于是寂临渊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祝之渔想要,这条命当然可以送给她做礼物,为她换取荣华富贵。
“我将在今夜死去,若我的性命还有些微用处,那么……”
“啪!”祝之渔突然甩出一耳光打断他的抒情。
“我不管你抽的什么风,你给我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抱着死念。”
“任何时候都不能自厌自弃,要设法谋生,听到了没有!”
寂临渊定定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眸映着割裂的闪电。
闪电于云层间游动,裂开骇人的深紫色,蓦地朝两人直劈而下。
“当心!”寂临渊猛地推开她,身侧炸开惊雷。
“你疯了!”祝之渔抽出鞭子,“你一介寻常凡人,血肉之躯,逞什么能耐替我挡天雷?”
“你也是凡人,你也会受伤。”寂临渊固执,他记住了毒药的教训。
“不可同一而语。”祝之渔双指并拢,凝聚法力汇向鞭梢。
雷光擦着耳际掠过,长鞭骤然暴起亮光,在夜幕中勾连成阵,竟硬生生将天雷拦截在半空。
“喻晏川,你给我滚出来!”祝之渔握住鞭梢,缠住漫天凝固的电网猛地一拽。
整座皇城都随她这一举动悍然震颤。
被驯服的紫雷沿着长鞭游走而上,在祝之渔周身织就耀目的电网。
乌云压城,暗沉的天幕中缓缓显现出一道仙气飘飘的白衣身影。
祝之渔注视着眼前一幕,忽然觉得与她穿书时的场景有几分相似。
喻晏川目中无人,冷声道:“天罚将至,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天罚?罚谁,罚什么?”祝之渔攥着鞭梢,并未退让半分。
“‘子’弑‘父’,妻弑夫,臣弑君,有违天道纲常,自当降罪责罚。”
他话音刚落,云层深处传来沉闷轰鸣,深紫电光撕开天幕,发出尖锐鸣响劈向大地。
“天道,谁规定的天道?”
祝之渔扬鞭直贯天穹,长鞭影与闪电相撞,空中骤然炸开万千火光。
另一重天雷却越过楼阁,砸向地面。
“陛下……陛下还在殿内……”未央宫已被焚作火海,预先逃离的皇后被宫人簇拥着,泣不成声。
她嘴上念着关心,眼中却没有泪水,不会再为皇帝流一滴眼泪。
“娘娘当心!”
狰狞闪电一刹那当头劈下,宫人惊得脸色惨白,待到回过神,为时已晚。
皇后望着骤然迫近的死意,面上却是意外地平静。
生死存亡之际,白绫感应到危险,突然自祝之渔袖中飘出,在空中舒展开来,越扩越大,遮蔽天穹抵挡天罚。
天雷骤然击中白绫,撕裂布帛。
漫天飘散零零星星的碎片,如同鹅毛大雪自天而降。
绣着花纹的碎片悠然落在皇后脚畔,她俯身捡起白绫,望见了其间绣着的牡丹与兰花。
皇后目光一震,猛地擡头望向祝之渔的方向。
祝之渔还在同天道对峙,长鞭电光流转发出嗡鸣,鞭节寸寸崩裂。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凡人之躯怎能抵御天罚。”喻晏川藐视她。
半空卷来一阵疾风,鹤寻的身影自其中凝聚而出。
“放手吧。”鹤寻劝道,“从寂临渊决定赴往这座城池开始,他的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即便你能护住他一时,护住他一世,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执意将人救下,他不入鬼道,之后命簿书写的一切便都会被打乱,你也不会再遇到鬼王了。”
“不相见,便不相见吧,”祝之渔不假思索扬起鞭子,“平平安安活下来最重要,不是么?若他能如常人一般轮回转生,不再堕入恶鬼道,我不觉遗憾,我只会为他高兴。”
长鞭甩开刺目电光,硬生生将天幕撕开一条巨大的豁口。
整片夜空霎时化作雷池,流光咆哮着如惊涛骇浪般自天穹俯冲而下。
“完了。”鹤寻心底咯噔了下。
“祝虞,只要你交出他,天罚不会牵累于你。”喻晏川撚诀化出命剑。
“借口!”祝之渔忍无可忍吼出声,“你当我瞎吗!漫天雷电屠下,祸害的是一整座宫城!”
她释出灵力,草木植株飞速攀沿而上,结成保护屏障,将整座宫城笼罩其中。
“枯荣转生之力。”喻晏川望着突然疯长的植株,眼神震颤,厉声质问道:“你不是祝虞,你究竟是何身份!”
“我是你……”
祝之渔话未出口,突然被寂临渊推开。
天地忽暗,乌黑云层搅成漩涡,狰狞闪电拧成虬结藤蔓,直劈寂临渊背后。
寂临渊口中猛地喷出鲜血,殷红血迹溅上病态苍白的脸。
他目视着鹤寻,扑倒在祝之渔肩上,附耳低声道:
“那个男人说了……是我拖累的你……我不知真假,但我死了,至少能换你活……”
血气涌入呼吸,祝之渔浑身僵住,满目震惊望向鹤寻。
又一道狰狞的闪电紧随其后。
祝之渔撑着寂临渊的身体,抽出一只手正欲甩动长鞭。
雷电轰鸣声中蓦地闯出上古凶兽的咆哮,震得人脏腑欲裂。
天地震颤。
裂开的紫电隐约映出庞大的蛇影,裹挟磅礴力量一瞬之间冲破乌黑云层。
天河倒卷,破碎的雷光如流星坠落。
“是他?”喻晏川瞳孔骤然一缩,神色中显出几分忌惮。
“草木有灵。”祝之渔趁机低声念诵。
菩提木的印迹跃出掌心,释放强烈的五色神光照彻天地。
神木抽枝发芽,代替残破的植株笼罩城池,挡住天雷。
枝条突然疯长,突破原有的保护屏障,继续向上,缝补天穹裂开的缝隙。
天罚被神木封印,雷电光芒渐渐收敛起来。
“菩提木,娲皇树……”白衣仙君眼底罕见地划过慌乱神色。
“你究竟是何身份!”
祝之渔抿住唇不做声,扬起手腕冲着他所在方位重重甩出鞭子。
命剑与长鞭碰撞,火花迸溅,自喻晏川面上划出一道血痕。
喻晏川不敢置信地望向少女。
这决计不可能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草包少女,即便跟随掌风使修行,也绝无可能拥有如此强悍的神力。
喻晏川悍然擡掌,身躯化作虚影,消失在天幕中。
男人的身体压得祝之渔踉跄,她扶着寂临渊靠在廊柱,再擡头去应付时,天地间已不见了踪影。
祝之渔正想追上去,寂临渊沾血的手掌虚虚握住她手。
“为何待我好。”
“为何待我这般好”,他声音很低,小心翼翼询问,像自混浊而卑劣的灵魂里发出的声音。
寂临渊不想做替身,至死笼罩在另一个人的阴影里。
祝之渔没想到未来自己问过的问题,会从寂临渊的口中说出。
宿命啊,造化弄人。
她觉得命运就是一个圆,兜兜转转在双向时空里闭环。
她用未来的鬼王教给自己的话,去回答年少时的他,将来,寂临渊又会去回答曾经那个懵懂的自己。
“因为,喜欢。”
“信任”“喜欢”这样的陌生字眼,敲击着寂临渊的心脏,如同在冰面敲出裂隙,念诵时都透着不自然的酸涩。
他自嘲地笑了:“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倾心相待。”
“因为你本就是一个很好的人。”祝之渔抱住他。
“感情不能如金钱那般功利性地衡量得失,这是自愿赠予。”
男人沉默地望着她,许久,他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心结:“你为何要将我视作寂临渊。”
“倘若,你就是他呢。”祝之渔忽然开口。
“姑苏城,杏花林,那是你第一次遇见我,但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祝之渔看着他的眼睛:“我曾见过你,在百年之后。”
“你来自我的过去,我来自你的未来。”
一阵穿堂风骤然吹过,虚弱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
黑夜中,寂临渊借着月光注视少女明亮的眼眸。
寂静的夜只余急促的心跳声。
寂临渊喃喃重复她的话:“我来自你的过去,你来自我的未来。”
心跳如擂鼓,他自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