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俶真道02 石榴子(2/2)
两个面无表情的傀儡家仆押着奉缇的胳膊将她拽到侯显坤跟前。
“放开我!”
奉缇咬牙切齿,挣扎得厉害。她脸颊光滑,看不见毛孔的痕迹,维持着死时的模样。
侯显坤冷笑着瞥她:“能入我侯家的门,也算你死后有福,大喜的日子,别给我哭丧着脸,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此时一个面无表情的婆子用红盖头将奉缇的脸盖住,家仆端了把椅子,侯显坤落座,奉缇则被人死死按跪在地上,压住她的脖子叩头。
涂灵掷出竹棍,下手较狠,直接戳穿家仆的胸膛,纸扎所化的小鬼瞬间丧失行动能力,皮肉与五官也迅速从人的状态变回纸扎,看上去诡异无比。
侯显坤“蹭”地站起身,愕然望去:“你们是什么人?”
温孤让拿出三角符,扬手抛入院中,伏三娘被丢了出来,她赶忙扑上前:“女儿!”
奉缇慌忙扯开红盖头,见娘亲出现,霎时哭成泪人儿,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侯显坤眯起双眼,略擡了擡下巴,面无表情的纸扎鬼们朝着不速之客一拥而上。
涂灵闲散地转动竹棍,往旁边退开,没有出手的必要。
温孤让从袖中掏出三张黄符,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口中默念咒语,符纸窜出火苗,自动燃烧,他朝着蜂拥逼近的纸扎鬼掷出符纸,小小火苗瞬间将人点燃,一烧一大片,比酒精引火还快。
纸扎烧成灰烬,侯显坤在漫天纷飞的黑屑里逐渐露出阴森可怖的面容,脸色死灰,瞳孔越缩越小,眼白几乎铺满眼眶,他缓缓张开双臂,禁场受其意念操控,开始变得极不稳定。
正房内所有蜡烛陡然熄灭,涂灵和温孤让站在门口,身后的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巨大的风力不知从何而起,如漩涡般吸食一切。
没想到他煞气如此厉害,禁场本就抑制活人法力,涂灵和温孤让差点被风掀翻,两脚离地,庆幸反应够快,当即抓住门框,没有被吸入黑暗当中。
“恩人!”伏三娘见状冲向侯显坤,想打断他施法,可惜力量实在孱弱,侯显坤轻而易举掐住她的脖子,狰狞的手指不断缩紧。
“娘!”奉缇大惊失色,急忙过去解救母亲。
涂灵死死扣住门框,可怕的吸力让人难以支撑,她大喊:“这间屋子是进出禁场的地方,我们松开手能回到外面吗?!”
温孤让也被风吹得凌乱:“不行,掉进漩涡会困死在里头,出口已经转移到了院门!”
涂灵眯眼望向狰狞的侯显坤,伏三娘的脖子随时会被他扭断,奉缇无论怎么捶打都无济于事。
“你快走啊!出去把他尸体烧了,否则禁场不灭,大家都得死在他手上!”
奉缇听见这话,咬牙把心一横,扭t头往院门方向跑。
不人不鬼的侯显坤张开利爪,煞气凝结成吸力,要把奉缇吸回来。
涂灵用力掷出竹棍打断他施法,奉缇拼命跑出了门外,而涂灵掰着木框的手同时滑落,身体不受控制往漆黑的漩涡飘去。
完了。
她心下冒出这两个字,突然猛地顿住,在巨大的风力中,温孤让抓住了她的手腕。
奉缇成功逃离,侯显坤暴怒,扬手将伏三娘甩进正房,涂灵赶紧伸手去捞,慌忙中揪住她的衣衫,三人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屋内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大,伏三娘飘在空中,下半身完全隐没于黑暗。
“啊——”她突然绝望惨叫,涂灵使劲将她往前拽,拽到几乎与自己持平,这才发现她的下肢已然不见踪影,像被什么扯断似的,只剩下碎成烂布的衣裳。
“我、我不行了!”伏三娘痛苦摇头,用力望住涂灵:“帮帮奉缇,让她安息,早日投胎……”
涂灵来不及回应,伏三娘不愿做累赘,掰开她的手,瞬间被吸入无边幽暗。
温孤让骨节发白,再这么下去他也无法支撑,于是默念口诀,肥遗皮从袖子里射出,拉伸变长,拴住侯显坤的腰,另一头则缠住掉落地面的竹棍。
“来!”涂灵大喊,竹棍得到感应向她飞来,肥遗皮拖着侯显坤往前,停在屋门前。
涂灵伸手握住竹棍,几乎同一时间,温孤让扒着门框的手终于顶不住松开,整个人猛地往后跌,索性涂灵没松手,牢牢将他抓紧,温孤让抱住她的胳膊慢慢挪上前,握住打横的竹棍。
侯显坤见状便想用锋利的指甲割断肥遗皮,谁知越割越紧,蛇皮直接勒进了皮肉。
“奉缇怎么还没动手?!”涂灵着急。
温孤让回:“公孙遗在灵堂,恐怕她斗不过那老道!”
涂灵咬牙,回头瞥向黑黢黢的漩涡:“不能再等了,还得靠自己!”
温孤让试图伸手去够肥遗皮,再顺着蛇皮爬出去。然而侯显坤不给他们自救的机会,既然摆脱不掉腰间的累赘,他索性往正房里走,反正漩涡对他不起作用,不如送这二人一程。
涂灵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的双脚像是被超强力的吸油烟机吸着,马上就会撕裂。
侯显坤笑得无比阴森,一步一步逼近,他每往前一步,涂灵和温孤让就离幽深的漩涡越近一寸。
“快走!”温孤让突然揪住她的衣裳,还想凭借蛮力将她抛进院子,可惜人飘在空中,除了竹棍没有丝毫着力点,吸力太强,他没能成功。
就在两人即将被扯入黑暗撕碎的当头,涂灵从虚怀掏出了浊欲鼎。
如果说侯显坤的煞气能凝结成强力的旋涡,那么浊欲鼎就像超大质量的黑洞。
当它开始缓慢旋转,周遭气流变得混乱,漩涡吸力与之稍作拉扯,就在这个停顿的空档,涂灵和温孤让结结实实摔落地面,砸得骨头生疼。
屋内黑洞洞的旋涡仿佛化作液体绸缎盘旋,一寸一寸被浊欲鼎吞食,连同这间房子,所有木头、砖石和瓦片尽数瓦解。
侯显坤发出凄厉惨叫,躯体拉成长条,环绕神器盘旋升腾。
温孤让及时收回肥遗皮,拉着涂灵跑到院门口。
整个庭院都在被浊欲鼎吞噬。
“天。”
以前涂灵只见它吞鬼魂,没想到连禁场也能吞下,如此神通广大的法器,它的上限在哪里?除此之外还能吞噬什么呢?
一种未知的恐惧伴随强烈的好奇心,在胸膛内翻江倒海。
锈迹斑斑的青铜再次褪去部分斑驳,恢复吉金之色。
涂灵摊开手,吃掉禁场的浊欲鼎落回掌中。
她和温孤让踏出院门,正厅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二人立刻飞身赶去。
——
奉缇的魂魄回到躯体,擡手推翻棺材盖,直挺挺坐起身。
她爹和哥哥在主桌喝得正酣,殷勤地举杯敬酒,口中不断恭惟亲家,讨好姿态过于谄媚,侯显坤父母皮笑肉不笑,敷衍应对,直到棺材板掀翻。
热闹的庭院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骤然寂静,紧接着尖叫声撕破黑夜:“诈尸啦!”
死去数日的奉缇从棺木中站起来,缓缓扫视周围,她扯下袖子,露出两条胳膊,然后开始抠自己的皮肤。
粗大的毛孔遍布其身,更恐怖的是,每个毛孔里都嵌着一粒石榴子,随着奉缇跳下棺材,无数的石榴从她身上掉落,弹珠般四处乱蹦。
“啊!!”众人惊恐逃窜,像撞见猫的耗子。
混乱中,公孙遗不紧不慢张开手,抓住了一颗石榴子,掌心顿时传来剧痛,他拧眉细看,原来这些石榴竟然长了五官,碰到人就会张开嘴啃咬皮肉!
“妖孽。”公孙遗眯眼盯住奉缇,提起桃木剑向她刺去。
当涂灵和温孤让赶到灵堂,只见院中东倒西歪哀嚎一片,奉缇她爹和哥身上爬满石榴子,被咬得血肉模糊,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斯文体面的老爷夫人们乱七八糟声嘶力竭,拼命拍打衣衫,拼命躲避石榴子。
奉缇已经被公孙遗制伏,狼狈地趴在地上,颈脖被拂尘勒死,公孙遗厉声呵斥:“再不收起妖术,本道让你魂飞魄散!”
奉缇抓紧尘尾,死死瞪着,毫无悔过之意。她身上的石榴还在不停掉落,掉完毛孔变空,很快又挤出新的石榴果肉,无止无尽。
饶是看过许多大场面的涂灵也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十根手指不受控制地用力,恨不得亲手帮她把石榴全都抠下来,清空,抠个干净。
“不能让老道士动手。”涂灵记着伏三娘的嘱托,要保住她女儿的魂魄,于是当即掐诀,竹节人操着武器飞跃而上,割断了公孙遗的拂尘。
“谁?!”公孙遗大惊,怒目扫视。
温孤让看着满地打滚的宾客,飞速闪到香案前,掀起八卦衣旋转,同时摇动三清铃,口中念起细密紧凑的咒语,在铃声的伴随下威严神秘。
法衣开光后能收服邪祟,正在咬人的石榴子纷纷松口,朝八卦图案移动,公孙遗错愕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愣怔片刻后回过神,脱下自己身上华丽的道袍,裹住奉缇,阻止她皮肤里冒出更多石榴肉。
“啊!!”奉缇痛苦挣扎,涂灵拿出符纸,将她的魂魄收入符中,折成三角。
“你这是做什么?”公孙遗拧眉:“厉鬼应当立刻除掉,否则她再出来祸害人间。”
“说反了,是人间在祸害她吧。”涂灵冷淡瞥了眼:“我要为奉缇超度,你若担心邪祟做怪,不如想想怎么处理这些石榴子。”
她说着,将下午在坟坡摘下的那颗红石榴丢给公孙遗。
他伸手接过,顺着切口剥开外皮,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石榴肉全“活”了过来,缓慢蠕动,微小的五官苏醒张开,像饥饿的婴儿等待哺乳。
公孙遗面露嫌恶,冷着脸把它塞进道袍。
温孤让收集了满满当当的石榴子,将法衣打结包好,贴上符纸。
伤痕累累的宾客们倒在地上哭叫不叠,其中更有五六个孩童,温孤让于心不忍,用移花术为小孩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