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话 “他不让,那就从他身体上……(2/2)
如今这些大人们吹胡子瞪眼的神态她第一次见,倒也不失为一桩新鲜事。
她笑了笑,故意道:“怎敢劳烦诸位大人亲自到宣德门来接怀宁。”
“怀宁公主,你可知罪?!”
站在最前沿的长胡子紫衣大人面露愠怒,口出呵斥之言。
与此同时,另一旁的绯衣大人骤然出声,却不是对朱辞秋言,而是瞪大了双眼看向顾霜昶:“常微!你这是做甚!快过来!”
朱辞秋扫了一眼顾霜昶,后者微微颔首,不敢看他的叔父:“叔父,近来可安好?”
叔父气得一甩袖子,闭眼不愿再看自家亲侄儿。
朱辞秋往前走了一步,仍然笑着,看向方才问她知不知罪的老大人,“王大相公,不知怀宁犯了何罪?”
王瑞栩,大雍如今的同平章事。
素来是个迂腐又刚正的老实人,听说每次上朝都被张崇勋怼得横眉倒竖,喘不过气,每每生气,只能竖着手指瞪着张崇勋,然后拂袖作罢。
王瑞栩冷言道:“你私自回京,欺君罔上,盗取兵符,与辽东妄图谋反。此为一罪!”
“你假死回到大雍,若南夏得知,只怕又要开战,到那时,边关横生事端,祸乱不断。此为二罪!诱拐辽东世子与顾家家主,让其为你所用,此为三罪!”
“本宫若是要谋反,便不会只带这些人马入城。”朱辞秋平声说着,“看来你们是久居燕京,不知外头早已乱成一锅,南夏尚且自顾不暇,何来再犯一说?”
“本宫诱拐世子和顾大人?”
她又笑着看向顾霜昶,问道:“是与不是?”
顾霜昶拱手恭敬道:“臣,自愿为之。”
朱辞秋还没问朱嘉修,此人便自顾自开口道:“本世子从未来过燕京,怎么,来长长见识都不行吗?”
宣德门前寂静须臾,王瑞栩气得连拂胡须十几下,一抖袖子指向朱辞秋。
他上能指天子,下能斥百官,一个不尊和亲擅自归京的公主难道还不能教训了吗?!
“公主一意孤行在山门关霍乱整个边塞也就罢了,为国和亲本是你赎罪的大好机会,为何还要擅自撕毁盟约,将大雍又再次陷入战乱之中!”
这些话,是自王瑞栩身后末尾处的一名年轻官员口中而出。
又是这些翻来覆去重复了一句又一句的一模一样的话。
他们没说腻,朱辞秋都听腻了。
分明只是为绿衣七品官儿,却能在此对当朝公主口出狂言,还无人敢责他以下犯上,越俎代庖。
想来是王瑞栩的学生吧。
朱辞秋连目光都不愿施舍给他,也不在乎这人脱口而出的指责,她静静听着这些话,走到朱嘉修身旁,擡手将他腰间佩着的剑噌然拔出,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众人见她忽然拔出利剑,忙后退一步。
“大内重地,禁止携带任何武器!你又怎敢,怎敢亮出利刃!”
有人在提醒她。
朱辞秋反手挽了个剑花,这已经是她能学会的最厉害的最唬人的一个招式了。
她擡眼,轻柔一笑:“太子呢?”
众人一愣。
她又问:“本宫问你们,太子呢?”
手中的剑第一次指向大雍,指向面前拦在宣德门前不许她入宫的百官面前。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讽刺,可语气却越来越柔:“我若真是一具冰冷尸体重归故土,说不定诸君还要替我设一设灵堂,命护国法师替我超度一番,还得替我披麻戴孝,痛哭三个月,以表我对大雍和平所作出的贡献。只是我没有遂了诸君的愿,就像当年诸君要派监军去山门关,可却被我搅乱一样。”
“朱承誉将我拦在此处,是觉得我是来索命的冤鬼,还是杀他抵命的恶煞?”
朱辞秋将剑扔回给朱嘉修,只身一人往前走到王瑞栩面前,轻声道:“让开。”
顾霜昶不放心朱辞秋,执意跟在她身后,半路上被自家叔父扯住袖子往一旁使劲儿拉扯着。
他猛然挣脱叔父的手,朝叔父拱手:“叔父,我得护着她。”
“你护着她!”叔父声音大了些,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强行压着嗓子厉声道,“你护着她,你怎么办?!顾家怎么办?!全家上下百来口人,怎么办?!”
顾霜昶沉默不言。
他只郑重地再次向叔父行了一礼,而后毅然决然地跟在朱辞秋身后。
“王大相公,烦请让路。”
顾霜昶此人惯喜欢先礼后兵,他对王瑞栩行了个大礼,又擡手做了个请,示意他让路。
王瑞栩只当顾霜昶被猪油蒙了心,被美色迷了脑,气得吹胡子瞪眼,忙道:“好!好好!顾相爷果真是,养了个好孙儿!”
“王相爷,大相公。”顾霜昶直起脊背,低首直视王瑞栩。
外公尚在世时,也曾和王瑞栩一同谈过诗书,论过政见。外公曾说,王瑞栩,有忠君爱国之心,却实在迂腐不知变通,连旁人有无异心都察觉不出来。
就像是他写的那手端正立方的一手楷书。
但也因此,深受先帝信任。
“殿下只不过想去见见陛下。”顾霜昶平声道,“一个渴望父亲的女儿,相爷又何必阻拦呢?”
王瑞栩枯老的双手颤了颤,闻此言不由后退一步。他身后的那名绿衣官员又道:“即便如此,也得等传旨,若陛下愿意见公主,公主自然可以入内!”
不知是谁又说了句:“她是个罪人,有何颜面再见天子!”
顾霜昶挡在朱辞秋面前,抢先一步回答道:“诸位,别忘了,当初,是陛下放殿下去的山门关。若论有罪,岂非陛下也有罪?诸位难道要让陛下写下罪己诏吗?!”
四周骤然鸦雀无声。
“本宫若今日进不去这皇城,明日便让辽东军踏破燕京。”
朱辞秋越过顾霜昶,从怀中拿出那枚虎头私印,“我说到做到。”
燕京兵力不足,禁卫军虽有一万之众,却都是些世家公子前去浑水摸鱼充作履历好往上爬的,真正能每日认真训练的,少之又少。
其余皇城军分南军和北军,由皇城护卫军左右统领各管一半,二人政见不合,兵也不和,只要一打照面必定掐架。
如今南军在西郊操兵演练,北军护卫燕京四城门,分不开身。
她本不想以此做威胁,只是这些老头实在难缠,又不能真的叫他们见了血光,只好吓唬吓唬这些弱不禁风的老大人们。
“我不介意做宣德门外第一个杀人的女人。”
朱嘉修很应景地拔出佩剑,指向众人:“刚好,本世子也对这些克扣我家银子的老头儿们不爽许久,就让本世子来替殿下效劳好了。”
身后的亲卫虽不多,却个个面如凶煞,似是从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恶鬼。
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将士,怎是皇城中那群酒囊饭袋的侍卫可比拟的。
“殿下有本事,就从老夫尸体上踏过去!”
王瑞栩冷笑连连,横在朱辞秋面前,怒道。
顾霜昶不禁皱眉出声:“相爷你,又是何必呢?”
“老夫决不允许像殿下这样见恩忘义,私自顾家国百姓于不顾的人面见陛下!这是皇室的耻辱!”
朱辞秋笑道:“耻辱?”
她扭头看向朱嘉修,“把他捆了,送回王家去。”
亲卫拿着一指粗的绳子,粗鲁地推开护在王瑞栩面前的官员,将其牢牢捆住,全然不管众人声嘶力竭的呼喊。
朱嘉修立着剑,谁来吓唬谁,于是谁都不敢真的上前解救他们口中的王大人。
那群穿着长袍的武官,竟也个个躲在角落里,面也不敢露。
宣德门的守卫们,拔出刀剑却在原地犹犹豫豫。一是那都是些他们得罪不起的人,二是没有命令,他们也不敢贸贸然上前。
所以,这偌大的皇城,还真没人能将朱辞秋奈何。
她扭头看向气得要晕过去的王瑞栩,轻笑道:“相爷回府好生休息,怀宁改日再来赔罪。”
有了王瑞栩这样被五花大绑扔回府里的例子,众人不再敢拦在朱辞秋面前。
朱嘉修让亲卫扛着王瑞栩往王家走,却不知道王家在哪条街上,便随便拉了个大人,“你,带路。”
绿衣大人吓的话都说不明白,只一个劲儿重复着:“是是是是是是是!”
朱辞秋与顾霜昶一同入了宫,刚踏入宫门,就见身后朱嘉修屁颠屁颠跟了过来。
于是三人便往天子居所——勤政殿而去。
陛下近侍安颂守在门外。
但在靠近寝殿门口时,却被忽然而到的太子朱承誉拦在了外头。
此人堂而皇之地站在她面前,双手环胸,语气恶劣:“皇姐,许久未见,可还安好?”他话锋一转,笑嘻嘻道,“瞧着南夏也是无用,竟让皇姐活着回到了大雍。”
“是吗。”
朱辞秋走上前,猛然甩了朱承誉一个耳光,在后者错愕瞪向她时,她后退一步,从顾霜昶手中接过手帕,极其厌恶地擦干净自己的手。
“对皇姐不敬,这便是教训。”
朱承誉身侧的近侍扶住他,开口道:“大胆!你怎敢打当朝太子!”
她淡然瞥向他们,“方才宣德门的动静可不小,你们难道,也想试试?”
“滚开。”
朱嘉修可不是个好脾气,他素来无法无天,即便是天子他都敢打,更何况是太子。
他踹了踹面前抖成筛子的近侍,竟直接将人踹飞到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朱承誉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却又想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让开了路。
“去啊,反正他已经神志不清,时日无多了。皇姐就算去了,也改变不了我马上要成为这天下之主的事实。”
朱辞秋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向大殿门口。
安颂守在外面,瞧见她的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她笑了笑:“早前听说殿下的棺材里是一根木头,便知道殿下没死。”
朱辞秋却来不及叙旧,“安颂,陛下如何?”
“殿下,自己去看吧。”
苍老的声音里仿佛夹杂着无数声叹息,令朱辞秋心头一跳。
她推开门,闻见了浓烈到刺鼻的药味。
四年前尚能骑马涉猎的康健父皇,如今面如枯槁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朱嘉修还想上前,却被顾霜昶拦在门口。
朱辞秋站在床边,低头审视着朱煊安。
良久,她轻轻出声:“该说你,活该吗?”
话音刚落,那双安放在胸口苍老的双手,忽然动了一下。
朱辞秋一惊,赶忙蹲了下来。
她在朱煊安耳边喊了一声:“父皇。”
那双手便又动了一下。
只是双眼却始终紧闭着,好似再也睁不开一般。但朱辞秋觉得,他好像,还能听见她说的话。
于是她凑到朱煊安满是药味的身侧,朝他说道:“臣女接下来说的话,父皇可要牢牢记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