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话 “他是陛下的启蒙之师。”……(2/2)
太傅沉默半晌,忽然拱手弯腰,腰上的芙蓉玉与金鱼袋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臣告退。”
佝偻的背影,沉重的步伐。
就像背上背了公主府听雨堂后满池的夏末残荷,沉重枯败的令他再也止不起腰。
朱辞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勤政殿病重的朱煊安。
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时日无多。
太傅走后,西琳端着药碗进来。
朱辞秋此刻正攥着心口蜷在圈椅里,殿中央的博山炉腾起的烟被门口吹入的穿堂风吹散,西琳将药碗放在桌案上,褐黄药汁在碗中轻微晃荡,泛起一阵涟漪。
“你如今已经回到了你的国家,为何不用太医院的九转方调理身子,而是继续喝我的破方子……”
西琳话音未落,朱辞秋仰头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喉间发出压抑的呛咳声。
她将药碗放在桌子上时骤然开口:“我信不过。”
“在这里,我谁都信不过。”
西琳有些微怔,不由自主地问了句:“那顾大人呢?还有方才那位老大人。”
朱辞秋摇了摇头,“顾霜昶要海晏河清,我信他。可太傅……”
她擡眼看向门口,语气有些沉重,“他今日配的芙蓉玉,是先帝赐给东宫属官的制式。”
“这是,什么意思?”西琳问道。
“他是陛下的启蒙之师。”
她回答了一句,低头突然将空碗倒扣在案,食指绕着碗边转了一圈,又沾了沾青瓷茶碗中的茶水,缓缓在桌案上写下“朱煊贺”三字。
可血脉相连的至亲,同至边塞的兄弟,难道竟连春风沐雨也未曾共沐过?
午后,阳光斜射进书房。
朱辞秋将昨夜写好的名单放入空白信封中,又铺上一张宣纸,提笔写下一句话:中秋夜的火树银花,要用他们来增色。
随即,她纤细的食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三声。
这是她曾与乌玉胜暗中安排在公主府的护卫所定下的暗号。
门外传来有人飞身跃下的声音。
玄色衣角掠过书房门口,暗卫单膝触地时,腰间玄铁令牌摇晃一瞬。
“殿下凤安。”
朱辞秋指尖拂过信封上火漆,将信封推至楠木桌案最前沿,平声道:“将此信交予顾大人。”
“是!”
暗卫领命,拿着信封又飞入阳光照不见的暗处。
沉香燃尽,坐在书案前的朱辞秋才起身,她回到寝房,采朝和衔暮跟在她身后。
“替我重新梳洗。”她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铜镜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采朝,备好马车,我要进宫。”
“是。”
衔暮替她梳洗一番,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裙,金钗流苏在走路间摇晃的丁零作响。
行至公主府大门,衔暮扶着朱辞秋上马车时,她忽然对采朝道:“九霄楼的桂花糕最受小孩儿喜欢,你去买些来。”
马车轧过御街的莲花地砖,采朝怀中的描金食盒蒸腾着桂花甜香。
一路行至宫门,又在领路太监身后走至庆宫。朱辞秋站在庆宫前,擡头望见庆宫飞檐上的嘲风兽积着陈年灰絮,琉璃瓦在太阳下泛着浑浊的光。
“笃、笃、笃。”
门环的撞击声仿若将庆宫屋檐上的灰絮抖落,开门的老仆见了门口的朱辞秋,佝偻的脊背几乎折到地上,他声音沙哑且颤抖说着:“公主殿下凤安。”
“太子何在?”朱辞秋越过老仆,踏入院中。
院中有尚未扫尽的落叶,昨夜的风雨将满地草絮吹的混乱的盖在青砖上,竟不像是在皇宫大内,倒像是郊外的废弃行宫。
老仆弯着腰,不敢直视朱辞秋,声音颤抖着回答:“太,太子尚在午睡。”
“带我去。”
“是。”
庆宫的偏殿内,朱年景躺在简陋的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并没有睡着。
朱辞秋刚踏入殿内,床上的小太子便扭头看向门口,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避免地颤抖。
小太子慌忙起身,却不小心滚落在地上,头磕在青砖上闷闷作响。
“见过、见过皇姐!”
朱辞秋偏头看了一眼桌案,采朝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上面,将里头的吃食一样一样地摆出来,并温声对朱年景道:“小殿下,公主带了宫外新出的吃食,想叫小殿下尝尝。”
桂花糕的甜腻香气霎时充斥了整个陈旧的殿内,朱年景连连磕头,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人,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谢皇姐!谢皇姐!”
朱辞秋皱眉,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老仆,又缓步走向朱年景。走到他跟前时,忽而蹲下身,衣摆铺在地砖上,像一朵散开的梅花。
“起来。”
朱辞秋的指尖挑起小太子的下颌,触碰到孩童脖颈将冰凉的冷汗时,忽然又擡手轻柔抚了抚小太子的头顶。
她声音平淡,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严:“大雍储君,当坦然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