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话 “他更是大雍的臣。”……(2/2)
“臣开封府推官沈知晦,拜见太子,拜见殿下。”青年清越的嗓音传来,与前日站在宣德门前大声斥责朱辞秋时截然不同。
沈知晦。
朱辞秋知道这个名字。
王瑞栩一手提拔的门生。两年前沈知晦巡查河道,从漕运账簿中揪出了兵部蛀虫,人证画押呈于殿前朱承誉时,却被兵部反将一军,咬死此乃沈知晦栽赃陷害。
沈知晦为证清白,自求贬级外放。
于是他从正五品少尹贬为从六品推官,却并没有外放。
因为他的老师王瑞栩,替他求了情。
“两年前你曾上书谏言,说刑狱断案当如明镜——”朱辞秋忽然倾身向前,头上珠钗晃动须臾。
沈知晦手中玉笏往下弯了一寸。
“本宫要你查清楚,青行山的火药自何处来。也将枉死的八十七条性命,交由你手中。”朱辞秋话音未落,沈知晦忽然膝行向前,伏于地上,手中玉笏垂直于地面,又听朱辞秋道,“许你调动禁军五十人,遇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殿下!”太傅高举玉笏,“此案涉及军械要务,怎可交予刑狱狱卒!”
沈知晦忽而将手中玉笏重重磕于金砖之上,声音盖过太傅:“臣,领旨!”
顾霜昶嘴角勾了勾,退回原位。
他就知道,沈知晦并不蠢,知道殿下监国摄政已成定局,既然殿下愿意给他机会,他自然会牢牢抓住。
下朝时,朱辞秋忽然笑着开口:“对了。再过一月便是中秋,本宫预备举办隆重些。还请诸位转告王相爷,届时可莫要再称病。若再拂了本宫面子,本宫便亲去迎他。”
牵着朱年景到宫门时,太傅忽然追上她。
“殿下为何将青行山一案交由沈知晦?”
朱辞秋一面走,一面回答:“他曾以一己之力揪出过兵部蛀虫,是可用之人。怎么?太傅不这般认为?”
太傅挡在她面前,“他是王相爷的门生。”
“他更是大雍的臣。”朱辞秋古井无波的开口,视线掠过太傅腰间的芙蓉玉,拉着朱年景的手松了松,又道,“太傅该去看陛下了。”
说罢,便握紧朱年景冒出冷汗的小手,走向宫外停着的马车。
马车上,沉木香燃尽。
朱辞秋用食指按了按太阳xue,擡眼看见朱年景递过来的牛乳软糕。
“皇姐。”
朱年景声音已不似昨日害怕,但拿着牛乳软糕的手仍微微发着抖。
“今晨不是都已吃完了吗?”朱辞秋盯了一眼牛乳软糕,看向朱年景那张小脸时,眼神充满了探究。
朱年景垂下眼,弯又长的睫毛盖住眼睛,遮住与年龄不符的谨慎。
“我……我偷偷藏了一个。”
朱辞秋冷笑一声:“你倒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藏住这个。”
小太子捏着牛乳软糕的手发白,酥皮碎屑掉在他身上,她又问:“藏它做甚?”
“早上,早上想和皇姐一起吃……”朱年景的声音越说越小,“可……”
孩童尾音湮没在车轮碾过碎石的震颤里,他没有再出声,朱辞秋却忽然弯腰用手捧起他没有同龄人圆润的脸蛋儿,“可你怕我。即便这般怕我,也要讨好我。”
她放下手,接过朱年景手里的牛乳软糕,仔细端详着。软糕被藏在怀中,酥皮已经有些散了,上面还沾了些朱年景身上还未完全消散的属于幼童的奶腥味。
“不是的。因为皇姐,相信我不是灾星。”
朱年景突然擡眼,眼睛闪闪的,好似单纯无害的幼鹿。
朱辞秋沉默片刻,端详着牛乳软糕。
她没有吃牛乳软糕,反而将软糕用手帕抱起来,重新塞回朱年景小小的怀里。
她笑了一声,又替他拂去怀中膝间的酥皮碎屑,“储君第二课。珍爱之物,要藏好。”
未等朱年景反应,朱辞秋对马车外的衔暮道:“今日起,太子房中燃龙涎香。”
“是。”
回到公主府,乌玉胜忽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时,牛皮靴震得青砖似在发颤,发出咚的声响,又正巧落在朱年景面前,在他面前蹲下来。
獠牙面具正对小太子眉心,小太子被他脸上奇丑无比的面具吓了一大跳,忍不住踉跄后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朱辞秋跟在身后,停住脚步。
此刻乌玉胜冰冷无情的声音穿透幼童耳膜:“蠢货。”
朱年景却骤然跌跌撞撞站起身,“孤是太子!不是,蠢货。”
孩童蟠龙服后摆因为不合身拖拽在地,乌玉胜冷笑一声,擡脚踩住衣摆,朱年景往前的小脚登时顿在半空,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倒,却在落地前,被镶嵌着红宝石的弯刀拦住。
手持弯刀的乌玉胜用另一只手拎起朱年景的后脖颈,嗤笑一声,“这还不蠢?”
乌玉胜看向朱辞秋,摇了摇手中的幼童,像拎着一个物件儿一般,“殿下眼光不应当如此。”
朱年景挣扎了几下,腾空的小脚扑棱的像搁浅在岸上的小金鱼。
朱辞秋站在原地,天边传来一阵闷雷,像是又要下雨。
她看着面具下露出的那双深棕色眼睛,瞳孔深处淬着毒,像随时能将朱年景掐喉咬死的恶狼。
朱年景的双眼忍不住挂满泪珠,两只小手拍打着乌玉胜那双如砖头般坚硬的宽大手背。
“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坐稳龙椅。”
乌玉胜看向朱辞秋,声音混着忽然刮起的闷热的风灌入她耳中,忽而又小声开口:“又怎配得殿下扶持?”
天彻底暗下来,四周花草随着大风胡乱刮着。乌玉胜的玄色衣袍被吹得纷飞,朱辞秋忽然想起在南夏时,他带着她去找杜世安那日,草原马背上纷飞的衣袍,亦正如此刻。
将朱年景带入公主府,就是怕有人暗中刺杀毒害。乌玉胜武功高强,又深谙大雍与南夏两国武功,若是将朱年景这小团子放在此人身边,想来她日后便不会太过顾虑他的安危。
“乌玉胜,教他武功。”
朱辞秋思索片刻,走到乌玉胜跟前,轻声开口。
乌玉胜忽然放下朱年景,凑近到她耳侧。她在此刻又闻见南夏草原上苦艾的气息,混在公主府经年的沉木香中,犹如骤然闯入的外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