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绛山终战 “您回来了。”“我回来了。……(2/2)
阿傩想要大笑。
“你们知道你们不该做她的奴隶吗?”她问。
“你们知道你们不该在祭台上被放干血切开胸腔献给她,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吗?”
没有人回话,他们拔出武器齐齐上前,大部分人靠近不了她,但总有几个能穿过雾气来到她眼前。
“你知道神君本不用回应我们吗?”有人问她。
不断有神使倒下去,又不断有神使站起来,阿傩没有停下,她顶着这浩浩荡荡的白色,一步,再一步,如同攀登玉阶的刺客,竭力接近高处的王。终于她看到了站在这一切尽头的绛山君,而她面前只有几个兽形的神使还站着。
离她最近的是一头猞猁,洁白的耳尖上生着一点黑毛,在她身边是一头雄鹿,两个神使肩并着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阿傩调转剑尖,猞猁俯下身雄鹿低下头,两方撞在一起的一瞬间,空气被一声惊叫划破。
绛山君擡起眼睛。
那个孩子身边的雾气被撕碎了,她的身形比一开始小了几倍,一道清晰的伤口从胸口贯穿到腹部。但她不是因为这个尖叫,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这对并肩的动物神使。刚刚开始一直语调平稳的近神之人悲泣出声。
“为什么你们也在这里!”她问,“为什么是你们在阻拦我!”
“你们已经忘掉你们是谁了吗?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阿妈,阿耶,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猞猁的毛上沾着血,她和雄鹿与眼前的女儿对视。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疯狂,他们的眼神一如往昔,与温柔地吻过她然后一同离开的那个夜晚没有不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成为绛山君的神使?他们不是被杀死了吗?他们为什么明知道司星部族遭遇了什么,现在却还是守护在她的身边?
血从阿傩的前胸渗出来,她的眼中也开始渗出泪水。她知道神使能够听明白人的语言,能够变成人的样子,可是她的父母永恒地沉默着。
“让开吧。”绛山君说。
猞猁回了一下头,用头拱开身边的鹿,给绛山君让开一道位置。
“我不知道他们也会来,”封赤练说,“我无意用这种方式折磨你。”
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阿傩面前,后者握紧刀,止不住地颤抖。
“你控诉我杀了你的父母。我没有。”绛山君说,“司星祭司在我面前献祭了彼此,希望换取部族留在绛山中。我没有答应他们,但他们留下来了。”
“你问我为什么主宰着这里,问神为什么拥有绛山,问君王为什么拥有国家。”
她抓起阿傩拿着剑的手:“娲皇曾经是无情的蛇,我也可以成为沉睡的山脉。但你们一次一次叫醒我,让我看到你们的脆弱,混乱,失序。于是我成为一种规则,一种制度,一种保护者。在你们有更好的方式之前,我都存在于此。”
绛山君翻转手腕,让剑对准自己的胸口:“为了你们所有人不覆灭,我会牺牲无辜者,我会严惩本不该被严惩的人,我对这一切负责,承担本该属于你们的恶行,整理你们的欲望。”
“现在,你准备杀死我了,你有了更好的方式去解决这一切吗?你想明白龙脉该背负什么了吗?”
“做给我看!”
阿傩用最后的力气把这把剑送进绛山君的胸口,一瞬间无数光影在她面前升起。她看到蒙昧之中的人叩拜娲皇,她看到廓行之主把部民藏在腹下,她看到洪水,看到天灾,看到瘟疫,看到神因仁慈而伤痕累累,神因伤痛而暴怒。
她听到无数的祈求,哭喊,战争前的祭祀,看到义人与义人相杀,看到绛山君蜷缩在一个孩子的身躯里,这个帝冕的孩子紧紧皱着眉头,全天下的声音都在她耳边回响。
她想要的是一个群臣掌握朝政,帝王仅作象征的国家,她想要一个龙脉永远沉睡,不再掌握人生死的世间。
至今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但当她用绛山君的眼睛看到这一切时,阿傩明白了。
太早了。
这个天下还太羸弱,羸弱得支撑不起她的想象。其实她也没有想象好该如何处理这一切,在看到它们之前,她甚至不理解龙脉在做什么。
那把剑穿透了龙脉,却没有带出一丝血迹。
它从她的手中坠落,而绛山君仍旧温和地看着她。
“世间的一切都将终结,龙脉亦有死期。”她说,“那一天会来,只是不是现在。”
她伸手擦了擦阿傩脸上的泪水,用指腹,再用指背。
“你可以下一次再试,等到下一次你的感情里不再掺杂着怨恨,等到下一次你真的觉得时机成熟了再试。”
阿傩的嘴唇翕动着。“神君……”她微弱地说。
绛山君对她轻轻点头,然后擡手折断了她的脖子。
近神的身躯终于丢掉最后一丝力量,从云端向下坠落下去。猞猁和白鹿仍旧沉默地站着,直到身后的主人开口。
“带她走吧。”她说,“带她从那条河里过去,你们再去做家人吧。”
两道白影追随着女儿的身形飞下去,黄昏在他们身后完尽。
……
黄昏渐去,大地沉入了真正的夜幕。
凉爽的墨蓝色从东方氤氲开,夜露在草叶上生成。
聂云间闭上眼睛,觉得一阵柔和的风拂过面颊,让他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他的血快要流干净了,精神也变得很轻,很轻,好像随便一阵气流就能把他卷走,推进绛山之下无光的河流。
这样也可以,聂云间想。
他从走入夜幕时就谋划好了一切,无论如何他都要把绛山之魂送到夜幕深处。他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或许他必须死,那他无怨无悔。
可如果还有哪怕一线生机,他都想活下去,活到他的陛下回来,告诉他一切结束。
他要没力气了,这副身体耗干了所有作为人的生命力,绛山给他灌注进去的生机也无法停留,他现在就像是一只漏了的袋子,什么东西倒进去都只会流淌出来。灵魂已经没有束缚,即将向天空而去。
而下一秒,有谁拥抱住他。
好像山林间落下的一场细雨,好像晨起时从背后披上的一件旧衣,他的灵魂沉沉落了回去,落回到逐渐感到温暖的身体。
聂云间睁开眼睛,他看到自己的陛下,自己的神灵,现在她不高大,不威严,不令人震悚。那副身躯近乎于凡人,与他相贴的肋骨处传来心脏的搏动。
神暂时收起作为神的法相,用他最熟悉的形态待在他身边。
“您回来了。”聂云间用唇语说,“我这次等到了您回来。”
绛山君理开他被血粘在他脸上的发丝,吻了上去。
“我回来了。”她说,“我知道你在等着。”
暖流拂过身躯,咬合那些致命的伤口,聂云间举起还因为剧痛而有些颤抖的手,艰难地伸向面前的人,终于与她拥抱在一起。
没有比这更完满的了。他想。
这三世的求索,想要的只是这个瞬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