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旧诺未更人已变,和离易许意难平(2/2)
“你若讲得好,我不用看医书也能听懂。”任白芷毫不客气地把“听不懂”这口锅丢给了他。
李林竹无奈失笑,眼神却渐渐认真起来,缓缓开口:“比如说,张仲景的《伤寒论》,书里说外感热病皆属伤寒,可以按照有汗无汗、脉象缓急来判断六经病。我在游学时,曾按这个方法诊治几个病人,确实退了热。但过些时日再回访——”
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让他难以释怀的事:“他们还是死了。”
任白芷怔住。
李林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声音低沉:“有些人是突然休克,有些人尿不出来,更多的人是在多尿排毒时去世。这些情况,医书里都没写过。”
他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压抑的情绪,带着一种极深的执拗:“我询问过许多医者,他们的解释各执一词,似乎都有道理,但谁也拿不出证据。同样的,《伤寒论》里说六经病的传变,太阳病在外,风寒之邪侵袭肌表,首当其冲的是太阳经。可问题是——”
他微微擡眸,看向任白芷,眼神带着某种固执的质疑:“如何证明风寒之邪真的侵入了肌肤?如何知道它真的顺着六经传变?”
任白芷一时无言。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21世纪的人,她知道病毒、细菌、寄生虫的存在,知道风寒不过是这些微生物入侵的表现,而非真正的“邪气”作祟。
可她更震惊的是,李林竹居然能在没有现代医学的情况下,提出这样的质疑!
他没有被几百年来的传统束缚住思维,没有盲目信奉古籍,而是在试图寻找真正的答案。
这,绝对是跨时代的天才,程度不亚于想用现代金融理念管理国家的王安石。
“如果能有什么方法,让我们‘看到’这些风寒之邪,看见它们是如何进入人体、如何影响脏腑的。”李林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那我才会信。”
所以他喜欢研究尸体。尸体可以解剖,可以做实验,可以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研究他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而活人,不行。
“你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这些的?”她忍不住问。
李林竹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忽然低笑了一声:“不要笑话我,第一次看医书时,我便跟不上,就是因为我想太多。”
“但对于行医而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喃喃自语,“想太多,反而没用。”
“为什么?”任白芷皱眉。
李林竹苦笑道:“世人皆道,祖宗之法,无误,不可变。”
她本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她可以拍拍屁股和离走人,可李林竹呢?
他能逃吗?
前世,哪怕她物理上逃过了她妈的控制,但心理上,一直对此感到愧疚。
人,想要逃离自己的出身,是何其难。
“行吧,你慢慢想。”她索性不再劝他,而是换了个方式,语气轻松道,“但无论你最后选什么,至少你知道,有个人,是你的榜样。”
她冲他眨了眨眼,试图缓解他的不安。
果然,李林竹怔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
他低声道:“你还真是不谦虚。”
“本姑娘就这个优点。”任白芷理直气壮。
李林竹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目光却渐渐变得幽深。
至少,她永远不会犹豫,永远向着自由飞翔。
他,好羡慕。
李林竹静静凝视着她,直到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她紧紧抓着,而她的手臂裸露在外。他的心猛然一荡,耳根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立刻抽回手,掩饰自己的慌乱,“你先睡会儿吧,一会儿饭菜到了我再叫你。”
任白芷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些许倦意:“你要先相信自己,才有选择的余地。”话音未落,她便已沉沉睡去。
李林竹望着她,心绪翻涌不止。
她对他毫无防备,这让他有些欣慰,又有些苦涩。
他隔着衣服轻轻将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起身欲走,却又迟疑。
他真的有选择吗?
李家药铺是五代人的心血,如果交给大伯和那个不满五岁的小堂弟,李家的招牌恐怕很快就会被砸掉。祖奶奶、母亲一生的心血,他如何能弃之不顾?
所以,他别无选择。
纵然心存疑惑,他依旧得回太医局,继续学习那套不知对错的理论,继续背负李家的期待。
他是李家的嫡孙,祖奶奶唯一的血亲,母亲唯一的依靠——他的命,早已被决定了。
可他的女人呢?
她也要被李家困住一辈子吗?
不可以。
她是自由的狐貍,不是圈养的貍猫。他爱她,便不能让自己,成为锁住她的铁链。
李林竹第一次生出无法撼动的念头。
如果李家人的宿命是被家族束缚,那就让所有的无可奈何,都由他一个人来承受。
而她,只需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他在背后撑着。
他低头凝视着任白芷,目光深沉而决然。
哪怕这一生,他被困在李家,无法挣脱,哪怕从此再无功名,也找不到真正想做的事,
他,也甘愿。
只要她能想起回家,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