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三季,满头花和“无事过这一夏”。(2/2)
檐角一道黑影带着武器嗡鸣声拂过。
莲心眯起眼睛看向远方。
而这些人已经越来越难逃出她的视线察觉了。
太子经过她身边,笑问:“又是你爹爹写的信?端午的日子,竟作此归隐之语啊。”
莲心收回视线,“殿下今日得闲。”
她略一笑,答话:“爹爹在家中也向来如此。想来也是人渐老,力不从心所致。”
太子便松了口气一样,“官家与圣人前几日都问过你母女的事,晓得你们在临安少有亲眷,正巧尚食局制了金铤裹蒸茭粽,就请你们来宫中尝尝。不过,你怎么还不回上饶你家?”
“最开始是因为神医住在深山里,和我不顺路,我家车夫先将神医送到了上饶,本打算折返回来再接我过去的。但后来不知怎的,车夫屡次来接我,屡次被各式的山匪、歹徒劫道;我另雇车,也屡屡被人爽约。后来想想我若真回了上饶,怕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打扰病人静养,便索性留在临安罢了。”
太子这才恍然“噢”一声,看着莲心侧脸,没有立刻走,想说什么的样子。
但始终没说出来。
一旁走来熟识的杨万里家儿子,笑着打趣:“小莲心,你一直闲待在临安府不回家,就不怕耽搁了姻缘?”
也许是因为她慢慢长高也长开了,最近打趣她姻缘的愈发的多。
莲心也总结出应对的法门,一边提脚向隔壁侧殿开溜,一边走着路还不忘转头笑道:“都是你这样的姻缘,不要也罢!”
引来一阵哄笑,便趁乱遁走。
只留太子停在原地,若有所失,仰头饮尽杯中茶。
...
“真的?”
李月仙轻轻“砰”一声将茶杯放回案上,瞪大双眼,身子前倾,望住莲心,“你确定你方才说的都是实情?”
“是。陆伯父有妾室。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证明他的感情归处绝非专一的呢?”
莲心说,“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去告诉其他人,事情很快能被澄清。我也算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啦。”
李月仙接过莲心递来的扇子,看了眼上面题诗的扇面,念出“梅花自避新桃李,不为高楼一笛风”,不禁笑笑,才不紧不慢拿折扇给自己扇起了风:“好一个‘不为高楼一笛风’。为什么文人总是如此道貌岸然?”
“且清且贵且地位超然,所以清高。也又不是个例。”
到了三伏天,莲心换上藕荷色纱衫,袖子挽到了肘弯上,在一片咔嚓咔嚓啃寒瓜的声音里眯着眼睛拈起信纸,对着阳光读信。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⑥”
脖子热出了汗,她拿冰帕子去擦。
李月仙:“辛太守还不够高官厚禄么?为何说什么‘儒冠多误身’?”
莲心瞧瞧门口又瞧瞧窗外,回头笑道:“说明爹爹总有归退田园之意嘛。”
李月仙不以为然:“一退再退,常被人要求继续后退,而无前进之日。譬如姨母,譬如你家。”
莲心不明白:“你以这张嘴在临安府生活,到底是怎么与别人和谐共处十几年的?”
“靠容貌美丽啊。”李月仙点点自己的脸颊,“喀嚓”咬下一大口冰镇得表面覆盖上一层小水珠的寒瓜,“譬如你也是因为这个,所以近日被许多位郎君邀请共度乞巧嘛。”
...
“乞巧有什么好过的,他们都无聊死了。”
人来人往的宴席上,莲心侧一半脸,斜睨着不停叫她过段时间找人出门的范如玉,“阿娘别问了,我对那群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子没兴趣。”
范如玉将案上放置已久没人动的寒瓜拿起来,“那你对谁有兴趣?总是挑一个么。”
身边许久没有声音。
范如玉推推莲心。
“若非要选的话,成熟些的哥哥那种吧。”
莲心只好拿起新到的信转移范如玉的注意力。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⑦...”
“看看,要像爹一样的志向,才叫大丈夫!”
莲心这么宣告,随后狡黠躲过范如玉打来的手,“我要以爹爹、阿娘和三哥作榜样,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起身疯跑去了。
范如玉没话可说,只好任莲心像滑不溜手的鱼一样,再一次躲过这个话题。
在临安府的日子已过许久,户部尚书的夫人早与范如玉熟悉起来,闻言坐过来打趣:“挑花眼了吧?莲心越发有女郎样子了。果真一天一个样,越变越美。”
这话引得最近新认识的一位外号“满头花”的高官侧室也笑吟吟赞同:“令爱兼具辛太守之勇、范姐姐之淑女风仪,叫人喜欢呢。”
范如玉谦虚:“各位又是过誉了。一个小娘子,因外貌自满怎么可以,还是品德才能为先才好...”
名为“满头花”的夫人眼型妩媚,眼波如丝,朝范如玉一笑:“我家郎主认得颇多才俊,何不由我为你们引荐?还是说令爱已有...?”试探地望着范如玉。
范如玉若有所思,片刻笑叹:“儿女的事,再由不得我啦...”随即推杯换盏起来,酒液在杯盏中晶莹欲滴。
...
秋雨从柳梢断断续续滴落,被风吹到窗牖上,连绵不断有沙沙声。
莲心从梦里睡到一半惊起。
第一眼先看窗外有无黑影,再看身边榻上有无人,最后看案边木匣中是否有新的信件。
什么都没有,只有天地幽蓝,细雨不绝。
所以莲心才放下支着身子的胳膊,慢慢躺回去。
临安府的日子,在不间断的词、无尽的宴会和从不懈怠的警惕之中度过。
说是等待上饶传来痊愈的消息,实际上更像是等待宫中下发赦免的命令。
而现在,官家似乎仍没有放心到能赦免辛弃疾的份上。
暗中隐藏着这么多的人考察她与范如玉,爹爹送来了那么多身段柔软求饶的词作,神医也一样拿捏着哥哥的性命,但宫中还是不能放开手去,叫她和爹爹去做他们想做的吗?
莲心不明白。
而或许因为热闹,所以临安府的日子过得更快,转眼间一年四季中的三季已过,她们已在临安府等待了许多个日夜。
距离中秋节还有一个月的一个清晨,院子中一阵喧闹,吵醒了陷在沉沉睡梦里的莲心。
噩梦做得人厌倦。
莲心披上了衣裳,到院子里去看。
人群泱泱,中间簇拥着一个范如玉,不时有“恭喜恭喜”“苦尽甘来”与“又能办宴席啦”的声音。
而范如玉最先发现莲心的身影。
她几乎双眼含泪,笑着朝莲心招手。
莲心有种奇异的预感。
她的胸膛中有“怦怦”的声音,跳得极快。
莲心飞奔去范如玉身边,看着她拆开手里的信。
而范如玉胸口起伏,回视莲心。
“官家派人来要你的手劄,你可以将它交上去了。此外,圣人传来口谕,你三哥病愈,你爹爹蒙恩旨,可携子前来面圣。”
她的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你爹爹不日将启程,前来临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