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2/2)
“主人只说是手边的石头,但我想茕独原身应该是禁步上的坠玉。”魏拾骨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屋子中回荡:“那块玉跟着太渊多年,必受她脾性浸染。主人待她,实是宽容。她脾性纯善,只是……不大懂事。”
到了室内陶九九行动就方便很多,她将帽子脱了,伸手把镜前桌上的禁步拿起来。
这禁步不止花朵鲜活,上面甚至还有露珠,伸手戳一戳是软的,很容易就被戳动滚动到别的花瓣上去。但不过一会儿,又会慢慢地回到原处。
向下寻摸,确实有一处看上去应该是挂坠玉的地方,络子结成一个椭圆形,足有半掌长。但现在那里是空的,只留下一截红绳虚挂在那里。
“她那叫不大懂事?”陶九九把禁步丢回桌上。捧腮嘀咕,搞不懂菩提境会被放在哪里。
总不可能埋在地下吧。
并且菩提境这种东西,会一直需要灵息灌入来维持,虽然已成形后所需不多,但再少也是要的。神祇不在,谁来灌它?虽然天地之间有灵,可它自己又不会吸,还是需要人心甘情愿地供养才行。
这个人,不是魏拾骨,也不可能是茕独。
那还有谁?
魅?铃?
可他很明显跟魏拾骨也不是一家的,虽然他和神祇的目标一样,是复活太渊,明明殊途同归,可从他的反应来看,又分明是与神祇这群人在打擂台。
所以他的存在,不太可能是神祇安排。
“太渊有自己的神侍吗?”陶九九问。
魏拾骨摇头:“不清楚。似乎有两名随从。主人字里行间提起当年大战,确实对方是三人。但主人没有提过是不是神侍。”
陶九九觉得,之后神祇开了菩提境时,确实是有可能将这两个随从丢进去。两人与太渊共战,同历生死,对她忠心可鉴。是最值得托付的。但这两人既然在菩提境中存在,那必然分身乏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中。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到底是谁在这里奉养菩提境?
又或者自己想错了,菩提境根本不在
这里。
两人正说着,陶九九莫明感到手中一烫,原以为是太阳漏进来灼伤了自己,但擡头看,屋内幽暗没有半点阳光的痕迹。
随后,她手中的禁步却亮起来。一条由灵息之线从屋外蜿蜒而来,与禁步上的露水相链接。刹那间露水光华四溢,陶九九觉得有一瞬间,自己看到露水中似乎存在着什么,一闪而过,但光芒太盛,根本无法直视,甚至让她不得不用大袖子将这禁步掩盖起来。
灵息之线却并没有断。随后源源不绝的灵息顺着这线不停涌来。
陶九九和魏拾骨起身,向外去。
顺着这根线,两人来到了桥边。
在桥的另一头,云海码头已经变了模样,一座高高的拱门出现在那里,华丽的大门开启了一条缝,缝隙之外一个人影正一脸虔诚地步入。那是一名,一身青衣的修士,他手持法器口中颂念着什么心法。
陶九九看到他的打扮,有些意外。
他是蓬莱洲的人。
但看他腰上挂的法器,与手中持的,瞬间便了然,这是修士飞升时用来顶天劫的东西。
所以她没猜错,她现在目睹的,便是修士飞升成仙的场景。
对方进门之后,那天门便缓缓闭合消失。他满脸向往地,一脚便迈上了黄梁桥。
那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
随后他脸上带着狂喜的笑容,矗立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再动过。直到他身上所有的修为随着灵息之线全部涌入陶九九手中禁步上的露珠之中。
连内丹也崩解,顺线而去。
一个以为自己已经飞升成仙的修士就这样在瞬息之间变成了皮包枯骨的骷髅架子,一阵大风刮过,便没入云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只青衫挂在了桥绳上,勉强挣扎了片刻,也被吹散,向天际飘去。
“每几年都会有修士飞升。这就是蓬莱洲存在这么久,向道之人不绝的原因。”
可现在陶九九知道,这些升仙的人都去了哪儿。
他们几百年如一日地修行,步入天门便化成肥料,滋养着露珠中的菩提境。连骨髓都被吸吮干净。
“你主人,心思实在缜密。”即便是陶九九亲眼看到这场景,也不免深受震撼,喃喃道。
她低头看手中的禁步,上面的露珠已经恢复了原样,看似平平无奇。
谁能知道,一整个世界就在其中,里面甚至可能还有太渊被修补得差不多正在沉睡的神识。
她回头看向整个大宅与浮空的山巅。
从屋舍开始,一切正在缓慢地崩塌,她从来到这里之后所受到的,来自于灵息的风,渐渐变得微弱。在完全静止的一瞬间,屋舍如灰尘般化去,仿佛是烧完的纸灰,灰白的烬被风带着扬向晴空。悬浮的山巅也在轰然裂开。
连两人脚下的土面,也有裂坠之势,绳桥像沙一样散去。
陶九九只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虚无感之中。她身体中多了什么让她承受不了的东西。整个人向前栽倒。
魏拾骨却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会发生。
他稳稳接住了陶九九,最后回望了一眼崩逝的一切,便拂袖打开了镜子似的门,抱着陶九九离开了仙冢。
两人回到蓬莱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七天,合洲正在欢庆,又有一位修士登仙了。
侍女被召来的时候,叽叽喳喳不停。
说登仙的是位入道七百年的修士,原本以为没有指望了的,今年又格外地动荡,还打算过几天大考完了之后,想法子收个弟子,带着弟子离岛找个地方隐居呢。
毕竟好城池都有各个琉璃殿这样的大支派霸占,他这种无依无靠亲师早就归化天地的修士,无非是找个村落去落脚的结局。
却怎么样想到,突然与天下感应,就升仙道去了呢。
陶九九醒过来的时候,岛上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还放着烟火。十分热闹。像水居这么僻静的地方,也能听到欢歌笑语。
侍女兴冲冲地说,凡是有修士升仙,岛上都会欢庆三天。
大家无拘无束,做错事也不会受到责罚。
一个人被吃干抹净,但所有人都在为他狂欢。
陶九九本来是想笑一声的。真是滑稽。
这是神祇能做得出来的事。
但却一口血呕出来。以至于这笑容有些狰狞。
侍女们吓了一跳,连忙与魏拾骨一道上前来,扶人的扶人,擦血的擦血。但还没有收拾干净,
魏拾骨皱眉:“他来干什么?”正要回绝。
陶九九缓过了一口气,她去过仙冢知道了菩提境的事后,一直在想着,整个大计划中,明明还差了一环,也是最要紧的一环,怎么都拼不起来。
现在心中一动,只说:“让他上来吧。”
但她心里烦得要死,难得掩饰便都流露在脸上。
越溅上来,步态施施然,看上去实在是个斯文公子。见她一脸不耐烦,也是好耐心,只说:“明日便是大考,小娘子好些了吗?我特地过来看看的。”
“难为你亲自亲来。这一向没个动静,我还以为你当我是死了呢。”陶九九阴阳怪气。
她这样顶撞琉璃殿,侍女们都不敢喘气了。
越溅瞥眼看到一地的血,倒是沉得住气:“我原是说,要助小娘子大考的,只是一向岛务繁忙,竟然没能守诺。这即是我的过错,我自然要补救一番。”
陶九九有气无力娇娇弱弱地由魏拾骨扶着,只问:“你打算怎么补救?”
越溅表情平淡说:“小娘子若不能应考,我自将小娘子收归门下为亲传弟子便是。以后小娘子一应教习,皆由我本人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