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一更）（2/2）

“是。”

银觞立刻答应道。

“你也快先离开这里吧，若是撞上了连公子，保不齐便被他发现了。他文武韬略无一不精，聪慧非常人所能及，你虽也多智近妖，但若和他比起来，倒也难说了。”

听到这话，银觞便是心中一紧。这极乐殿里上上下下多的是千年的老妖精，他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死士爬到现在的堂主之位，叫多少人看红了眼，靠的也全是明察秋毫和比常人多一步的远虑。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小主称有人能与他平分秋色，言下之意，甚至更胜他一筹。

实话说来，他向来看不上正道中人。他们潜心武艺，头脑单纯，互相切磋起来也甚是虚伪，出招点到即止，从不使些阴损致命的手段，哪里像是在与人生死相搏。

这般门派里面娇惯出来的蠢货，在他面前向来犹如婴孩一般，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拿捏，他自然也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而这一次，他却隐隐感到一种威压，无论是在潜入客栈的路途中的遭遇，还是此刻听得小主明明白白地说讲出来。

更有一层叫他心里觉得异样。

小主向来通透，瞧人瞧事无一不正中其心，但她无论夸奖谁都会带上讽刺的意味，说聪明时多半会用“这老狐貍心眼多成窟窿了，也不怕哪天穿透了孔”，说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时多半会说“倒是会使蛮力，每日里练功可算是把自己从人练成了一头牛”……如此种种便是她惯常的风格，仿佛世人眼中常人应有的优点在她眼里都一文不值，她既不羡慕，也不看重，描绘起来虽是一针见血，语气中却仿佛那都是些遭人嫌弃的玩意。

而这一回，她却罕见地没有带任何讽刺之语。虽说连公子风光霁月，宛若人间谪仙，对着那样的人物，纵使是想讽刺几句，也难找到恰当的词语……但是小主提起他时如此言语，倒真的让他心中略有几分诧异。

莫非是……

银觞脑海中骤然划过千万种荒唐念头，但是这一回，饶是他再如何聪明却也难以猜出一二。

他跟随小主多年，自然明白她到底如何，若说她是对连公子心生喜欢，想为她所占有倒有可能，但若要更深一步说到真心相许，却是全无可能的。

他兄弟二人乃是她至亲至近的心腹，甚至曾有幸同她出生入死，纵然如此，她也从未真正信赖过他们。他二人依旧是身中蛊毒，每年七夕等着她赐药，说是人人羡慕的得圣女青睐之人，却和教中众人并无不同。

哥哥金樽与小主相处的时日更多一些，他曾听他隐约说过，小主幼时虽冷酷无情，但心中尚有最后半丝可打动之处，但自从她再也不去湖州之后，那半丝松动之处也给关上了，此后心冷若磐石，竟不像有烟火气的凡间人。

“收收你那心思。”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崔莹便瞧出了他的异样，已然开口说道。

她面上依旧不喜不怒，银觞却骤然感到背上发紧，似乎整个脊椎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成了老树枝桠，直僵僵地插在那里。

他知道凡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自然也不狡辩，只是讷讷地低头。

“是。”

“天山雪老头这样一闹腾，今晚连公子可就睡得晚了，你便在这里好好睡上一夜罢，明日里再快些走。”

“属下明白。”

崔莹瞧了他一眼，见他头发挽得一丝不茍，秀鞋穿戴整齐，罗裙微摆，喉头处的凸起也被深秋里的围脖给掩住了，正是个普通丫鬟的模样，于是便放下了心，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回到自己房内。

她轻手轻脚掩上房门，随即宽衣上榻，留了半盏小油灯在桌旁，举手便可触到灯盘。

她但要吹灭油灯，却恍然觉得夜凉如水，当真是寂寞的很。若再关了灯那才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若是有连公子在就好了。

这长夜漫漫的，纵使是难以入眠，有他一起玩笑解闷倒也无妨。

这般想着，她心中又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便任由那油灯亮着，烛影在这连半丝微风也无的静夜纹丝不动地烧，流出丝丝青烟和烛泪滚动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