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2/2)
意思是看这些人送的东西,还能参透出旁的门道?那怎么判断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又是不怀好意呢?
时纯胡乱猜度,裴今澜干脆重新打开,比对着告诉她,“什么人该有什么手段,能拿出什么分量的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老话说得很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若有所指地扫过几个人的名字,“先攒着,烂到源头,才能连根拔起。”
时纯若有所悟,本能地察觉裴今澜似乎心情不太好,随即合上礼单,故意岔开话题:“说这么多,还不是骗我占你便宜。”
这么多天以来,时纯头一次和他玩笑,裴今澜看着她脸颊绽开的梨涡,失了会神,才迅速收回视线,“那你上不上当。”
时纯回想了会,微微勾起唇角:“那就留下那份RosaCoffeeBreak的种子吧,说是茶色系培育出来的新种,等花房种出来一定很好看。”
裴今澜扫了眼,颇为赞许地望着她。
这礼物送的合身份又用心,很会投他所好,目光落在礼单那一页,送礼的人姓叶名梁止,他笑了一下:“你倒是有眼光,算你半个本家。”
闹钟突兀响起,时纯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她自觉起身,慢慢走到门口,想到裴今澜夜里总疼得睡不着,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可她……她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阿纯,同我去俄西铽岛吗?”裴今澜突然问。
“不,不了。”时纯下意识脱口而出,转身看到裴今澜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了,脑海里又过了一遍最近的工作行程,站在门口解释说:“最近工作室人手不够,项目也变多了,我真的走不开。年底,年底可以吗?”
再严重的骨折年底也都痊愈了,还算哪门子休假疗养,想了想自己的情况,也不能陪她出去玩,裴今澜不再勉强,“回去吧,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时纯重复同样的话,却说的毫无感情。
她站在次卧门口,脸上好不容易攒起的笑意慢慢消散。
身体还在抗拒,心里也在质疑。
明知裴今澜的所有示好与殷勤,都只是为了捆绑住自己的虚假面具,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他像以前那样吗?
时纯回到房间,忽觉头顶的光亮异常碍眼。
她按下开关,坐在电脑面前,看到那份文档又想到刚刚裴今澜认真教她的样子,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转头去点开了杨璃的对话框。
杨璃对程三瑞这单生意十分看重,哪怕时纯明确表达不建议合作,对自身发展毫无益处,她还是坚持要和对方再次沟通。
意识到杨璃是想搭上程三瑞这个人脉,时纯删掉了自己打出来的利弊分析,简单回了句“那我推你过去”。
后来他们怎么聊的,是不是和程三瑞本人沟通,时纯都不知晓,只不过自那日起,她慢慢就觉得工作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十一月中旬,杨璃带队团建顺便去灵顺寺还愿,时纯没去。假期结束,时纯乍一露面,原本还热闹嬉闹的会议室突然就寂静一片,紧接着白学长惯常打圆场,杨璃就关掉投影沉默着往外走。
时纯好几次想问,可又怕自己多心伤了彼此的情分,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正好是裴今澜飞往俄西铽岛那天,她终于在一场散伙饭上等到了答案。
“工作室决定彻底放弃ip打造的业务,从内容导向变更为服务导向,转向和各大品牌,企业进行外包合作,专门去做新媒体矩阵的运营服务和定制化包装。”
杨璃慷慨激昂地说完,又神秘道:“另外,还有个好消息。”
底下已经扩展到十几个人的团队七嘴八舌地让她别卖关子,杨璃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前段时间,业内TOP1的企业想跟我们进行深度合作,未来工作室作为他们的创新事业部,愿意留下来的人,都可以享受非常可观的薪酬待遇,毕业之后,可以直接转正。”
在座也很多非烊京大的学生,听闻可以直接入职名企,几乎都是一片惊呼鼓掌,热闹喜悦的气氛中,时纯的面无表情就显得异常扎眼。
和其他人一一聊过,杨璃和白学长陆续走到时纯的位置,两个人面面相觑,后者先叹了口气,“杨璃说你不会情愿这么快变现,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她是真的了解你。”
时纯看向杨璃,所谓深度合作不过是买卖交易换了个说辞,而自己作为重要成员,居然最后一刻才知道。她轻声问:“他们承诺你的,远比刚刚说的还要多吧?”
杨璃刚要开口,白学长拉了把她,朝向时纯道:“没有‘你’,是我们。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比我和杨璃拿到的更多,这也是我们一致赞同的。”
“年薪百万,优厚待遇,还有体面的title。”时纯扫过白学长,声音薄得像纸,“这些东西,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奋斗不来,可是我们踩着跳板和机遇,轻轻松松就拿到了。”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想到当初他们在足球场上的轻狂自傲,不免自嘲道,“是啊,梦想和坚守算什么呢?拿到手的,才是最重要的。”
时纯蓦地起身,转身穿过人群,快步走下楼梯时,杨璃的声音在身后爆发。
“我们都只是个普通人,想要稳定和赚钱有什么不对。时纯,我也有自己的自尊,你以为我踩着你一步步往上走,心里就很好受吗?我也想靠自己的力量,让大家都能更轻松,过得更好,我都可以白拿你的,你为什么不愿意领情。”
时纯脚下定住,这才明白,不管是李一叙的帮忙,涂教授的推荐,商承的推波助澜,还是裴今澜隐形的助力,原来杨璃一直都心知肚明,只是假装糊涂。
谁不希望清清白白地凭借自己获得成功jsg呢?可现实就是要打断你的脊梁骨,磋磨你的清高,再告诉你,你不变得圆滑,世俗,审时度势,努力变通,你就活不下去。
“我们难道不努力吗?你每天东奔西走难道不辛苦吗?可工作室那么多人的重担压在身上,光靠我们口头的梦想就可以让他们吃饱饭吗?”
杨璃冷静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理想主义就是一文不值。你说我抹杀你的努力也好,攀附资本的力量也行,反正我们都太累了。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市侩一点,这样大家都过得轻松。”
时纯心里万丈波澜,她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就好像万千道路供她行走,她一条条地收获失望,终于要看清自己心里的方向,可当她想要再往前一点,却又茫然无望。
时纯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办法反驳杨璃,或者说,也不是想反驳她。
她头一次这么清晰地知道,原来脚下这条路原本也不是自己喜欢走的,所以她在岌岌可危的平衡里,受不了半点偏离,也不接受全盘否定。
门前来来往往的都是从创业基地过来的学生,稚嫩的身板上套着不伦不类的西装,每个人都装出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样,其实色厉内荏全写在眼睛里。
时纯慢慢转身,仰望台阶上的杨璃,突然发现曾经木讷沉静的女孩,已经变得成熟干练。
她平静开口,“你也知道我保研过了,九月份就要入学,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再和大家一起。工作室有了好前途,是该高兴。我预祝你们,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杨璃脸色惨白,看着时纯决绝转身的背影,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崩断,没忍不住喊出一句:“你这么肯定,裴今澜就能养你一辈子吗?”
脚下的路突然扭曲冗长,时纯咬紧牙关往前走,仿佛杨璃的话从未入耳,她迎着远处昏暗的灯光,走着走着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歪倒在地的膝盖撞得生疼,她双手撑地,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起来。”
干净的手帕递了过来,身后的人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时纯狼狈地站起身,擦过脸颊,侧身站着不去看他,“你不是去机场了?”
裴今澜按住时纯肩膀,强硬地走到她的正前方,掰着她瘦削的下巴,捏着帕子一点点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水渍。
他眉头紧皱,动作却异常轻缓,如果时纯此时擡眼,就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珍视,“走到一半,突然想到落了个东西。”
时纯慢慢擡眼,对面的人刚好将那块手帕放回口袋,顺势又从兜里掏出纸笔,递到自己面前说,“孤苦无依的裴先生独自飞往南半球,度过自己二十七岁的生日。所以,烦请时小姐赏个脸,提前写个祝福,好教我有个慰藉。”
一听到“祝福”这两个字,时纯不觉有些窘迫。
他当时该不会就在楼下等着自己吧?既然都听到她给杨璃的那句祝福,那其他的话……
时纯去打量他的神色,却发现他站的有些艰难,身体甚至还在微微摇晃,一看就是走得太久,有些撑不住,她心一软,立刻接过纸笔问他:“写什么?”
裴今澜思索道:“嗯,就写——”
时纯等他的答案,就听到面前的人突然笑了下,弯腰跟她道:“这么快就能忘了?”
什么?时纯疑惑地望进他的眼底。
湖水似的眼眸里涟漪晕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她:“不是你自己说的,要赚钱养我一辈子。”
时纯心头动荡,恍惚间,杨璃那句话带来的痛意融化,枝头枯叶逢春,穹顶乌云消散。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顾一切地响起,“裴今澜。你带我去俄西铽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