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2/2)
时纯盯着他不说话。
岑铭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的发言,自知话说的太明显,拍了下嘴巴道:“好吧,这话是金卓岸让我跟你说的。老金说让我送你回莲湖公寓,其他事,改天他亲自和你聊。”
时纯开门见山:“是裴今澜的意思?”
岑铭摇头表示不清楚,又有些好奇起来:“你俩吵架了?”见时纯不说话,他一外人也不好多打听,想到那份请帖,他牙疼了一秒,干脆沿着去烊京大的方向一路疾驰。
“去峰会。”时纯注意到路线不对,坚持道。
岑铭没理会,继续把车往回开。
时纯先是没动,等到红灯亮起车辆慢行,她直接按下功能,车门自动打开的瞬间她一只脚就迈了出去,顺着旁边的花坛边缘跌倒,爬起来,直接踩着斑马线跑到了路对面。
岑铭猛地踩下刹车,见她这么不要命,人都傻了一秒,脱口一句脏话,正值身后的车喇叭不住地响,他骂骂咧咧往前开了一段,跑了好大一圈,终于在一条辅路上找到了因为膝盖擦伤而走路一瘸一拐的时纯。
岑铭降下车窗和她吵,“你这人怎么这么倔?自己不要命,拉着我下水?”
时纯不吭声,岑铭看她那副抖落抖落都能散架的小身板,想到金卓岸的明里暗里的嘱咐,唉声叹气了一番,把车停在她身边,“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时纯像早就料到似的,一秒没耽搁,直接钻进了门。
岑铭吃惊地看了她一眼,莫名有种又被算计了的熟悉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两口子,发疯作死,不做人这方面真是越jsg来越有默契。
不过。
有些调侃,以前他可以随便说,伤不着谁的颜面,可现在,却要掂量掂量。
盯着前面的路线,岑铭难得思虑再三道:“你现在去找裴今澜,不是往枪口上撞吗?我要是你就好好待着,那桩婚事,他要是处理好了,皆大欢喜;万一处理不好,他总不会亏待了你,你说你犯得着大半夜的,跑去和他闹么?论发狠,你可比不过他。”
这也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时纯知道岑铭是裴今澜从小到大的兄弟,他能这么讲,说明对自己多少是有点朋友真心在的,她也是知好歹的,随即开口解释,“我真有急事找他。”
岑铭松了口气。
半晌,他笑呵呵地补了一句,“甭管怎么样,好好的。没了裴今澜,大不了我以后带你玩。”
时纯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莫名想道声谢,“你不怕他忌讳。”
“他忌讳他的,我稀罕我的。”岑铭不怎么走心地说,“我这人就是欠得慌,偏不让我做的,我偏要做,人人都跟他们似的天天打哑谜,不得累死。”
时纯没再说话,低着头仔细在网上查了峰会相关的信息,看到有一张地形布局图,虽然不知真假,她也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峰会所在地的警戒异常严格,岑铭展示证件的时候,时纯甚至看到有持枪的士兵。她不敢乱走,跟着岑铭径直驶入了地下停车场的西区。
两个人走到会场后面的活动区域,岑铭让她略等一会,他去找金卓岸套话,时纯借口上厕所,便沿着宾客区独自摸索到了露天停车场的某个位置。
来时的路上,岑铭说裴今澜原本是没打算来的,是中途变的卦,不过这次他不参加任何活动,露个面就走,所以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在流程结束后,大约十分钟左右抵达这里乘车。
时纯清楚裴今澜的习惯,他向来守时,每次停车都喜欢在露天,方位也总是一成不变,她料定哪怕有岑铭从中周旋,裴今澜也不会见自己,甚至拒绝的更加坚决,于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想办法。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浅灰色的迎宾轿车如约而至,时纯看到裴今澜原地换了乘,甚至都没有安排司机,径直坐入了驾驶座里。
车辆启动,逐渐加速,时纯看准时机,快步上前。
刺目的灯光打起,她听到车头和水泥桩的摩擦撞击声,有人持械奔跑,也有人摸向腰侧朝自己而来,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害怕,隔着单向玻璃,和车厢里的人平静对视。
裴今澜险些破门而出,他半支着胳膊,顾不上刚刚猛打方向盘时扭伤的手腕,降下车窗,猛地朝外面打了个手势。
警戒瞬间褪去,场地清空,安保人员从外面拉了隔离。
裴今澜的视线本能地投向车外的时纯,她膝盖受了伤,身上还是早晨那套衣服,手上不知怎的有些脏兮兮的,想到她刚刚大胆拦车的行为,他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脏也在狂跳,一瞬间,他恨不得立刻下车,撬开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谁教她用自己的命来做筹码。
良久,他平复好情绪,起身下车,面不改色道:“谁带你来的。”
时纯站在原地,沉默着,没有牵扯岑铭进来。
裴今澜换了一套棕榈系的深色西装,形容样貌和早上全然不同,她看着他,突然有种那段记忆全都是自己的臆想的错觉。
她掏出装着结婚材料的文件袋,另外将那枚玫瑰戒指和莲湖公寓的钥匙一并递给他。
裴今澜只接过文件袋,随手丢在车顶,“其他的你拿着,早说过不会让你空手走。”
时纯恍然擡头,原来他当时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她强忍着心里的震荡,咬紧牙关先谈正事,“薛元霜知道我的存在,可能……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误解,所以无意中伤到了我朋友。”她尽量措辞温和,缓缓道:“我想让你托句话,澄清一下,避免继续误会。”
裴今澜冷眼看她,半晌转过视线,语调渐平,“你这是在责怪我,没管好人。”
时纯蓦地擡眼,却发现裴今澜根本没有看她,他靠坐在已经撞得变形的车头,姿态懒散闲适,就像空闲时分,逗趣手头的小动物。
她心底沉坠,却还是问出了口,“裴今澜,你会管么?”
“单凭你?”石桩覆盖下来的阴影里,裴今澜似乎是牵了下唇角,他嗓音拖得慢而冷,“原来,时小姐也是个拎不清的俗人。”
时纯心底蓦地一沉,原本的猜测,因这句显而易见的话,变成了十足十的现实。
她脑海里闪过过往的一幕幕,眼底山海干涸近乎皲裂,“你果然,只是恨我。”
从在娑岚别墅门口在停车场相遇,他危难之际为她打开了那扇车门,让她去送那只笼中鸟,再到天色舞苑门口的故意接近,一桩桩一件件,从始至终,每一件事都是因为报复,是谎言,是为了让她步步沉沦,泥足深陷而故意布置的陷阱。
为了就是让她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受困与他,全然依附于他,然后再某个她满以为要得偿所愿的时刻,再被他轻而易举地随手抛弃。
就像她当初抛弃他那样。
时纯遏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我会如你所愿,彻彻底底的离开。求你,最后再帮我这一次。”
“离开?”裴今澜语调略沉,屈指敲击着车门边缘,突然道:“我后悔了。”
他微微起身,视线落在时纯的脸上,看不出情绪道:“你忘了自己欠的债?债没还清,你想去哪。”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说,“哦,对,我月底要结婚。可那又怎么样?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呆在我身边,只不过,到时候便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
时纯骇然看他,只觉得从未认得,“你答应过我,如果你有了别人,不会勉强我。”
裴今澜像是在思考,认真问:“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俄西铽岛上的对话再次响起,他的确没有正面回应。
时纯心生荒野,贫瘠的土地上仅剩的嫩芽岌岌可危,“玫瑰戒指,求婚,还有你带我去领证……都是骗局?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抵死问出口,“如果你真的恨不得我去死,刚刚为什么不开车撞过来,为什么要叫停那些那些岗哨?裴今澜,你在保护我,你现在才是骗人。”
“你管遵纪守法叫爱你。”裴今澜忍俊不禁起来,起身直视时纯的眼,“瞧,我们阿纯谈起恋爱来,果然也是个不伶俐的。”
时纯攥紧手指,不可置信地看向裴今澜。
“法治社会,杀人偿命。”裴今澜语气冷淡至极,眼里藏着的仿佛不光是凉薄,还有无尽嘲讽,“你认为自己,哪里值得我背上一条人命。”
时纯不自觉想到薛元霜,和裴今澜相配的薛家二小姐。
是不是自己和朱衣衣在他们这些人眼中,都像蝼蚁一样微贱,可以任人践踏,随地可欺,只要不涉及法律,就可以肆意妄为。
她原以为裴今澜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有着刻在骨子里的良善,克制,还有那份底线。
现在,她亲眼看着他做,听着他说,再多的借口也无法改变他本就是这样的事实。
他一开始就是恶魔,故意诱导她靠近,深陷,所谓温柔都是饵料,是将计就计的筹码。
看看靳廷钰就知道了。他向来薄情寡幸,睚眦必报。
“那你可以把硬盘给我吗?”时纯最后开口,用尽了力气,“那天在刺青馆拍的。”
裴今澜眼底掠过不忍,嘴唇微动,终究还是撇下嘴角,道:“不记得放哪了。”
时纯攥紧手心,只觉得胸口喘不上气来,她胸口剧烈起伏,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烧焦味,警醒间,她视线敏锐挪向裴今澜身后的车辆。
这是他常用的那辆旧车,向来都会让人定时检查保修,车头是刚刚为了躲避而磕碰到的痕迹,受损程度不算重,不可能发生电路故障,她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
裴今澜注意到时纯眼底的戒备,余光扫过车头冒出来的蓝色烟雾,他脸色骤变,本能地快步走向时纯,不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娇小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小心,这车有问题!”
爆炸一触即发,火焰碎片扑面而来jsg,淹没了女孩的声音。
裴今澜慢了一步,再次用身体包裹住人时,血迹已经从身下蔓延了出来,浓烟雾障,碎片玻璃,警戒声拉响,无数安保警卫汹涌而来,只看到残破的车辆已经燃烧了半截,爆裂声还在持续。
不知道谁的血混着谁的血,时纯觉得身上又黏又热,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哦,也可能是疼到了某个极点,连她的意识也无法去分辨。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本紧绷的神经似乎也不得不变得迟钝,她感觉身上特别特别的重,像是压着一块温热的钢板,有人把他的骨头都要融入她的身体,咯得她胸腔生疼。
她挣扎着,可是身体却纹丝不动,于是她艰难地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句,声音还没出口,先涌出一腔子血。
失重感忽然袭来,她似乎被人挪到半空,浓重的汽油味渐行渐远,空气里多了点消毒水的气味。
时纯直觉这味道不好,并没有裴今澜身上的好闻。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她感觉自己的动作思维,都变得极其缓慢,她有点害怕,循着熟悉的气息靠近,紧接着手腕和后颈被人松松散散的抓起,又垂落。
时纯感觉身体在颠簸,身体四周好像聚了好多人,血腥味混杂的空间里,她全凭本能一点一点地挪向那股草药气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真的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所在。
于是她使足力气,拽着他的衣襟,趁着他还没赶她走,趁着她还有力气说话,她期期艾艾地央求他。
裴今澜强撑着睁着眼,血肉模糊的手臂已经被紧急包扎起来,但是血液还是不顾一切砸落在急救车的车厢地板。
他感觉到身边人似乎是在靠近,使不上力的手臂微微擡起,指尖勉强才能碰到她伤痕累累的手背,却再没有力气去抓紧,握住。
“裴今澜。”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念了出来。
手指蓦地攥紧她的手掌,只听到她口齿不清地呢喃。
“我算是……还清了吧。”
略带哭腔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让人听了便觉的委屈又难过,“你放过我,好不好?”
裴今澜闭上眼,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初见时她眼底的纯然倔强,重逢时她奔向自己时的孤注一掷,离开天色舞苑的路上她追着车对他的质问,在空中乐城她明知自己的试探和利用,却依旧毅然选择他的果决。
一扇门豁然大开,被血渍染到黑暗的土地上淌过一道清澈甘泉,涓涓细流却又直抵入心,无边荒芜旷原里,他感觉有道罅隙里滋生出了盎意,腐朽的种子冲破桎梏,破土而出。
车门打开,有人强制解开两个人各自攥紧对方衣襟的手,为难的商议声短暂而急促,在那把剪刀来临之前,他率先选择了松开。
迷蒙中,他们背道而驰。
裴今澜勉力撑着视线,隔着重重人影,看着时纯渐行渐远,确定她终于进入急救通道,他整个人瞬间垮落下来。
世界在他眼中忽明忽暗,一直支撑他的那股力忽然就散了。
抢救室大门开合的瞬间,他看向走廊里病患家属怀里一闪而过的奶油粉的花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沌划开。
他闭上眼,仅余一人的黑暗里,无声而漫长地道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