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2/2)
报道里的男主角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含沙射影,欲盖弥彰,尤其是那句“活色生香无敢问,独养玫瑰鬼尽知”却指向明确,令人心照不宣。
看着评论区里明晃晃的婚贴爆料,祝福艳羡,以及讳莫如深的暗号对接,时纯把手机挪到一旁,干脆把窗户开到最大,任凭外面的冷风灌进来。
薛元霜应当是常来医院的,不然也不会被狗仔拍到那么多次。可即使被拍到,如果裴今澜不想被人知道她与自己有关,他完全做得到无声无息地处理,可现在八卦还是发酵了,不仅传播热度高,还生出许多旖旎的小道消息。
所以,他其实是认可这桩婚事的。
这么想来,时纯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这么简单的计算题,竟然从一开始就勘不破。
无论有无自己,裴今澜的人生轨迹都不会发生改变,回到裴家,迎娶薛元霜,是他的宿命,与自己无关。
他手中的筹码本来就所剩无几,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赌上自己的全部。
是她贪心了,他从来都唯利是图。那天在停车场,他每个字都是真的。
外面的冰棱砸向楼下屋檐,哐当一响。
护工若有所感,扭头见时纯手里的动作,吓得丢下了水壶立即跑了过来。
窗户紧闭,室内寂静,世界里又只剩下几道若有似无的呼吸,屋檐上冰雪消融的滴落,还有时纯肘下银色助步器一顿一顿的嗒嗒摩擦声。
金卓岸就是这时候敲门而入。
时纯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略有些意外,干涩的嘴唇轻启,“我可以?”
“随时。”
静了一会,时纯接过了纸笔,落笔的瞬间,她突然有些不会写字。
在视线彻底模糊之际,她力透纸背地签完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朝着金卓岸仰头道了声:“谢谢。”
金卓岸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犹豫了一秒,见时纯眼底泛起的脆弱的希冀,又闭紧牙关,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时纯转院的那天正在下雪,落到后半晌渐渐又变成了雨,又冷地面又滑,但她还是坚持要当天离开。
所有转院手续办理完毕,时纯坐在床头等待医生最后一次出现。
窗外忽然摔下来一只鸟,瘸了腿的彩雀在瓦楞上挣扎了几下,蓦地摔下了屋檐,她下意识挪开视线不去看,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只听艰难的扑腾声响起,它居然从
时纯挪到窗前,那只鸟已经跑到了一处树梢,离得太远,天光太盛,她什么都看不清,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呼啦声,不知道哪来的一群鸟雀出现,带着它一起,渐渐消失在了冬日雪地,枯木林中。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听到楼下似乎有人在开窗。鬼使神差地,时纯停在了楼下的病房门口。
隔着一道门,她知道里面的人其实是能看到外面的。
她停在走廊没动,门里的人也微微侧身。
轮椅上,刚做完检查的裴今澜慢慢起身,单手艰难地将自己的纽扣严丝合缝地系上。
钢铁森林般的骇然玫瑰遮蔽下来,夜莺藏在秾艳阴影,他一动不动,目光静静地透过那道罅隙看向外面的时纯。
突然,她动了一下,似是要离开。
他下意识转动轮椅,可厚重的地毯上只能慢吞吞挪一小段,他有些急躁地撑起双腿,想自己快步走过去,可腿部和后背的伤还未痊愈,他越是使力,伤口裂开越疼,反而让自己连人带轮椅全都翻滚在地。
砰地一声巨响,剧痛从骨骼里传入大脑,裴今澜咬紧牙关,冷汗在额头直冒,也没吭出一声。
外面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停顿,他撑起身体,用双臂使力让自己挪动到门侧的墙边,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看到她定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头,擡脚骤然离开。
金卓岸从应海别墅赶回来,推开房门就看到裴今澜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叫了医生将人救醒,重新做完检查,可他睁开眼第一句问的却是,“东西呢?”
金卓岸立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保密袋。
看到上面的密封印记,裴今澜松了口气,嘱咐道:“给她送过去,就说是篆霖轩给的。”
“那密码呢?”金卓岸疑惑,这种加密袋没有密码破解,很容易造成损坏。
裴今澜沉默着,只让他送,多余一个字都不肯说。
金卓岸只好拿着东西离开,上车后还是没忍住多看了袋子一眼,这东西是从应海别墅的保险柜里拿出来的,裴今澜听说时纯要走,明明自己马上要经历一场高风险手术,非要他亲自回去取一趟,还顺便把原本两个护工都打发了。
他心里狐疑,却还是紧赶慢赶地追上了走到半路的时纯。
隔着半扇玻璃窗,金卓岸把文件袋递给了时纯,话刚传达到一半,时纯就打断说,“我知道了。”
金卓岸后退一步,隔着一道玻璃窗,时纯紧紧地攥住了袋子里明显材质坚硬的影像文件。
车辆继续往前走,时纯看到后视镜里金卓岸彻底消失,突然叫停了司机。
她扶着车门走下车,强制拆开文件,环顾四周没有石头硬物,干脆把里面的光盘倾斜放置在水泥地上,然后一下又一下地将jsg它折成小片。
碎片割伤她的手指,血液顺着镜面滴落土壤,她眼底枯寂无声,决然冷漠,就像要用尽所有的气力,把自己的屈辱和痛苦也一并销毁。
碎片重新放进袋子里,时纯走到垃圾桶面前,面无表情地擡手丢了进去。
不远处的金卓岸收回视线,半点也不敢耽误地赶回医院同裴今澜汇报。
“时小姐果然没有问。”他想到时纯接过文件时候略微哆嗦的手,背影里遮掩不住的愤怒,忍不住试探道,“裴总,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重要吗?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他还没说完,裴今澜忽地就笑了。
日暮深处,他远眺着凋零梢头,飞鸟散尽,唯有冷寂。
是什么呢?
——俄西铽岛上他们的家,铺着方格桌布的餐桌上她做的饭,海岛山丘上的意外露营,深海里的冒险潜水,沙滩上他们登上的双人热气球,贫瘠荒地里他手把手教她怎么驱车越野,星河遍布的荧光海滩上,他与她独渡漂流。
她以为的篆霖轩手术室里的不堪影像,其实只是来自过去的自己的一段私藏。
他知道,她绝不会打开。
冬日冰雪即将消融。
他的暮春,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那天在病房的休息室里,老太爷问的那句话,时纯思前想后,答得冷静直白。
“您误会了,裴先生,从来都没有未婚妻。”
他的爱为时已晚,而她对自己,从始至终,不过是审时度势的低头,不得不服从的忧惧,是因为怜悯,责任,心不甘情不愿的滞留。
还记得飞往俄西铽岛的航班上,时纯本能的抵触与抗拒,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清醒,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世界里,她不过是留不住的飞鸟,他终究要独自一人,日复一日地在污泥腐烂里匍匐爬行。
“走了,就别落下痕迹。”
裴今澜嗓音低沉,像是在深渊里浸泡太久,“处理干净,别让我再听到有人提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