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2/2)
金卓岸已经在灯笼酒馆等了近一日,急的火冒三丈,正准备再打电话过去询问,就听到包厢门一声轻响,隔着屏风,裴今澜脱掉大衣,有些疲倦地走了进来。
他话还没出口,就被裴今澜合住茶盖打断。
炕桌上搁着厚厚两沓灯笼纸,裴今澜接起毛巾擦了把手,随手拣起几根竹篾,迎着烛光烤得弯曲,语气近乎冷漠,“买通技术员的人,是商承。”
“您早就知道?”金卓岸突然觉得自己因为这个消息而焦灼了一天,显得极为不稳重。
他交叉着手指坐在裴今澜对面,“当初您说商承嘴皮子利落,惯会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所以才忍着他那些小毛病留用。可这回,他竟敢和靳廷钰合谋算计我们,发布会在即,万一产品真的在媒体面前出了问题,那不光是毁了时序,您也……家里老爷子那边,肯定会以此为由,不再给您任何机会。”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些人,就是不为名位,不伺忠义,唯利是图。
价高者得,古来如此。
“按兵不动,看看他们到底做什么手脚。”
见他一脸的镇定,金卓岸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我们现在会不会有些太被动?”
“一动不如一静,一堵不如一疏。”裴今澜转动手里的灯笼,擡起眼皮子觑了眼金卓岸,“你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半辈子,还没学会什么叫谋定而后动?”
金卓岸脸色略变,自责道:“是我太急躁。”
“家里什么情况?”裴今澜随口问。
金卓岸原封不动地回话,“管家说,程少爷和老太爷聊了半个钟头,没听到什么动静,之后就被夫人叫去了书房,离开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晚间,夫人找律师谈了两个多钟头,独自略坐了会,就进了美容室一直都没出来。”
一切正常。
难道是他想多了?
裴今澜还是不放心,放下灯笼,擡手拨了拨眼前一排毛笔架,从里面挑出个小楷,道:“之前让你拦住丛艳的动作,这几天可以适当放点空子。”
金卓岸大概能理解裴今澜的用意,现在丛艳那边在争取靳廷钰的取保候审,再僵持下去也是两败俱伤,损时耗力,更何况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与其逼得那边狗急跳墙,不如让他们放松警惕,死到临头,必然露出马脚。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金卓岸了然道:“明白。我这就去办。”
他推开门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裴今澜若有似无的询问。
“金伯最近常去老宅看诊?”
“是,早晚各去一次。”
“到底怎么样?”
“听天命。”
“无论如何,劳烦他老人家费心,这个把月,别让那人过得太辛苦。”
金卓岸心里慨然,隔着屏风,他虽然看不清裴今澜的神情,却由衷觉得,相比较一心赴死的人,茍延残喘活着的人其实才更辛苦。
他微合上门,按照裴今澜的习惯关了半数灯,特意去嘱咐店家把周边还未订出去的包厢挂满,这才忙忙碌碌地拾步离开。
灯笼酒馆,顾名思义最大的趣味就是灯笼和酒。
这夜恰好是酒馆一年一度的古风灯谜节,大厅里一改往日风格,绸纱遍地,水墨横生,各色各样灯笼绘制的灯谜全都悬于头顶,沿着一根根细细的绳索逡巡于高空,就连封闭的包厢上方也有来回。
时纯掩护着朱衣衣先进了聚会的地点,没想到自己却被年轻客人认了出来,被围在一处合了几个影,好不容易脱身就听到店家说灯谜大赛即将开始,要熄灯一刻,大家共赏繁灯荟萃。
满世界的灯光寂灭,漆黑的长河里,无数美人灯在轻纱曼妙中缓缓转动,时纯捧着手机绕开人群,快速回复着朱衣衣的消息。
[暮:你们在哪一间啊?外面没灯我看不清门牌号]
[朱衣衣:往里走,这排就我们一间有人]
对方的对话框里还在输入,时纯擡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包厢里透出来一点光。
她心里一喜,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怎么都没开灯?”时纯随手将大衣挂在外间,循着里头的光线四处张望,“这么安静搞什么呢?朱衣衣?白学长?”
包厢里的光线蓦地熄灭,时纯微微皱眉,正疑惑,脚下突然被台阶一绊。
她脚下一空,上身失重,紧接着便听到不远处“嗵”一声撞击,即将摔倒在地时,手肘即刻被人稳稳托起。
对方手掌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室内安静异常,时纯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猛地松开那人的手臂,“谢谢。”又连忙说,“抱歉,我走错了包厢。”
漆黑里,对面的人动作微僵,似乎也在斟酌怎么应对。
“实在抱歉,我这就走。”时纯转身就往外走,后面的人突然追了几步。
她察觉回头,那人就隔着那架雕花镂空的四季屏风站在对面,压低了声音道:“别落东西。”
时纯下意识侧开视线,连忙伸手去拿了自己留在外间衣架上的衣服。
脚下迟疑,时纯总觉得里面的人像是认得自己。
可空气里什么味道都没有,那声音压得又极低,听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外面大厅里的灯光骤然亮起,她擡手掩住双眼,余光只看到一只劲瘦的大手握着房门缓缓推开了她的视线。
“你怎么还站这儿?就等你了。”朱衣衣戴着连帽口罩溜出来,看到时纯停在别人门口发呆,立即拽了她一把。
时纯回头又看了眼,辩清朱衣衣来时的方向,忍不住敲了她一下额头,“怎么诓骗我?哪里就我们一间,隔壁明明也有人。”
“啊?”朱衣衣抱怨,“杨璃跟我说的,不关我事。”
见时纯神色有异,她也特意往那头瞧了好几眼,“怎么了?认识的人啊?”
裴今澜背靠着门在里头站着。
外头的脚步声远去,交谈声戛然而止。
满世荒芜,他心中洞然,耳畔不住回荡着的,只剩时纯那句,“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