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正文完(2/2)
“晚辈不敢,晚辈只是太过惊喜,以至于都不知如何开口。”
“惊喜?”莫父闲闲地呷了口茶,这才问,“喜从何来?”
裴疏晏羞愧地敛下长睫,却对他毫无隐瞒,只叹息道,“殿下是个苦命人,当然,这也是晚辈不义在先,即便现在身份尊崇,可也孤苦伶仃地漂泊了半辈子,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心系她的爹和妹妹,这又怎能不算喜?”
原来,莫父本名莫湛,正正是鸢眉那个“已故”多年的生父。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三十年前,他也是个才学俱佳的年轻人,一举中了进士后便留在翰林院当值,而后奉父母之命娶了妻,也就是如今当朝的太后。
可他入仕后并不觉得快乐,反而一心想着闲云野鹤,妻子却对他这般不思进取而耿耿于怀,两人终非同一条道路之人,后来他们虽得了一个女儿,他为她取名莫舒,教她牙牙学语,可妻子却已投奔了他人,无奈中,他们只能和离。
她为了攀高枝,拒绝再跟女儿见面。
女儿跟着他,那时她还很小,话都说不全,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却已经会闹着要找娘,只有上街游玩才能短暂地忘去不快,他就辞了官,时常带她出门。
没想到,在一次庙会中,他一个不留心,却让她跑丢了,从此以后,他每日都在自责悔恨中度过。
直到后来他又重建了家庭,才渐渐从失女的沉痛中走出来,直到后来,他听说皇后认下亲女,封德章公主,那时他还远在异地,却隐隐欣慰,幸好,他的女儿还是被找到了。
从那时起,他便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她出了书,他便买来看,他不仅要看,还要告诫小女儿许多人生道理,直到后来她来到了他们家。
大概真有老天相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已确认是他的女儿,她鼻尖的朱砂痣,还有她的眉眼,都与小时候如出一辙。
他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看着她再度离去。
毕竟她已经认回了生母,这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惊喜了,可他若直白地告诉她,当年是她母亲先抛弃的她,她又如何能承受得住?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藏下这个秘密。
莫父听到他的话,恸然地抽动着有些佝偻的肩膀,声音也微微哽咽,“是吗,她会原谅我吗?连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裴疏晏的观点却与他截然相反,“殿下是上善若水的人,连我……都能原谅,又怎会不谅解你呢?”
莫父听了他的话,顿时陷入沉默。
毕竟分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洞悉不了她的全部,可眼前的这个男人,甚至比他还要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兰娘见莫父愧疚地抿着嘴,也跟着劝道,“爹怎么不早点说,早点说……那时在家就能相认了,我也多了个姐姐了,你都不知道,自从我第一眼见到殿下,就觉得我们俩有缘,没想到……我们岂止是有缘啊,她可是我姐姐啊……”
一席话将莫父说得老泪纵横,无以言对。
裴疏晏给他递了一方帕子,淡淡说,“殿下比伯父想象的还要强大许多,如果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爹和妹妹,她定会很欣喜。”
莫父擡眸看了他一眼,犹豫道,“是嚒?”
“当然,伯父若是觉得难以启齿,晚辈可代为陈述,还请你留下,晚辈还有事相求。”
莫父接过帕子揾了揾脸上的泪,擡眸问他,“何事?”
看到他的眼神,裴疏晏忽地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深吸了一口气才拔座而起,提着袍裾朝他下跪叩首,郑重道,“晚辈与殿下情投意合,可造化弄人,直到如今才与殿下破镜重圆,晚辈恳请伯父应允我们结为连理,此生只有她可弃我,我必不负她,若违背誓言,请让晚辈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莫父虽有出世的豁达,可也饱经世故,从裴疏晏的言谈举止,也能看出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因此他下跪叩首时,他也没有刁难他,只淡淡地笑了笑,“只要你们真心相爱,我应允了。”
他差点喜极而泣,又重新叩头道谢,“多谢伯父,请你务必要见证我们的昏礼。”
莫父终于被他说动了,缓缓点头,“好,你起来吧,还有我们父女相认这事,也按你说的办吧。”
裴疏晏笑着点头。
从地上起来后,又将目光转向兰娘,见她年纪还小,稚嫩的脸庞是有两分鸢眉年少时分的模样,不禁也爱屋及乌,让人捧了装满瓜子果脯的食盒来,“来,兰娘。”
兰娘吃了糖,没理由不向着他说话,甜甜地唤了声,“姐夫。”
父女便这么留在了章州,认下了亲,一家人其乐融融,直到婚仪结束,才踏上回乡的旅程。
婚仪前还有一段小插曲,原本他们这厢已经谈婚论嫁,偏迎来新皇驾临。
李觉亲自过来不为别的,只为请裴疏晏回内阁,就在此前,他已经两番相邀,都被他婉拒了,所以这次才千里迢迢来。
怎知到了官署还是扑了个空,经守门的士兵提醒,才知道他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
他这才想起,他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姐,封地正是章州。
李觉这才辗转至公主府来,甫入堂厅,便听里面有少女嬉笑的声音传来,再转眼一睃,见一个道骨仙风的中年男子和裴疏晏各坐一端,正对着棋盘冥思苦想。
皇姐挨着裴疏晏而坐,手里还举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扇起风来,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娘子则笑意盈盈地坐在中年男子旁,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笑。
这般其乐融融的画面,简直令他以为走错了地方。
他站定了片刻,这才障袖清了清嗓子。
声音刚落,那厢的四人纷纷扭过头来。
这一瞧,可了不得,向来沉稳老成的裴疏晏手中的棋子啪嗒一下掉了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着,直到李觉脚边才停下来。
鸢眉更是僵住了,身子也赶紧退出了八丈远。
父女俩不知他身份,可见他眉宇间凝着一股凛然正气,便知道他身份不同寻常。
还是裴疏晏先醒过神来,起身走过来,朝他施礼,“臣裴疏晏参见皇上。”
鸢眉也紧跟着行了礼,“皇上万福金安。”
父女俩愣了一下,也赶紧下跪叩首。
“都免礼。”他说着,俯腰将那枚棋子拾起来,伸长了臂将棋子放在他恭敬摊开的双手中。
“皇上怎么有空过来?”鸢眉说着,让人换了垫褥,再请他在上首入座,亲手给他奉了茶。
李觉落了座道,“皇姐不必忙,是我打扰了。”
“皇上哪的话,你能来这,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了。”
李觉擡手虚扣了下,“都坐吧。”
众人这才在下首坐了下来。
李觉双手撑在膝盖上,随口问道,“皇姐在章州住得可惯?”
鸢眉当然道好,又问起太后的近况来。
自从李觉登基,便是一朝两宫太后,他也知道她问的必然是自己的生母,便对她说,“自从五妹妹……母后如今也只吃斋念佛,不大管事,不过凤体倒还安康,皇姐不必担心。”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瞥了裴疏晏一眼,“怪不得我两番邀你回朝,你总是不干,原来竟是在这……乐不思蜀,看来这回,朕又是白跑一趟。”
裴疏晏扫了他一眼,脑中闪过那些年来他弼佐他上位的种种,心头浮起一丝欣慰,可时过境迁,他已经成了一国之君,能辅佐他的人,不单是他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全身而退,未必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果然又是拒绝,“承蒙皇上擡举,不过放眼如今,朝中涌现多少新鲜血液,与他们相比,臣已经不再年轻,恐怕也不能再担此重任。”
李觉点头,不再强求。
裴疏晏又趁机道,“还有一事,臣想向皇上禀明。”
“你说。”
他便向他介绍了莫父和兰娘,这才跪下恳请道,“臣仰慕殿下已久,如今殿下父女团聚,臣也求得伯父应允我们的婚事,还请皇上也圆了臣这个心愿,臣定为皇上肝脑涂地。”
李觉瞥了他一眼,又转向鸢眉,忽而似笑非笑道,“皇姐,我还要告诉你一事,当年驸马被父皇判了流放,是我偷偷救下了他,如今……他也回了建京,任户部左侍郎,听说他好像还未曾再娶……皇姐确定还要选裴刺史吗?”
这一句淡淡的玩笑却不啻于晴天霹雳,骇得两个人都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鸢眉不知道卿舟近况,可她也是在与裴疏晏重新和好才悟出来,也许她对他的爱,只是建立在感激前提下的。
婚后她虽有努力去维护这段感情,可正是因为太过努力,反而心力交瘁,而在裴疏晏身边,她却从未见过这种感觉。
他们之间已经好不容易走到这一阶段,也经受不起折腾了。
想到这,她立马捉裙跪了下来,“皇上宽仁,臣万分感激,可是臣与卿舟已经成为过去,还请你成全我和裴刺史。”
这下轮到李觉怔住了,半晌才笑道,“既然皇姐也属意裴刺史,那我又怎理由反对?这就命钦天监着吉日备典大婚吧。”
两人双双叩首谢了恩,“臣多谢皇上恩典。”
有了皇帝的指婚,婚仪变得万分隆重,在这一天,整座章州城都洋溢着洋洋的喜气,百姓们一声声的祝福和欢呼,越过山丘和大海,也成了很久以后大家交口赞颂的一桩美事。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