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 番一:婚后(2/2)
他就这么伏在她肩膀上,沉沉的身子压·在她身上,用尽浑身力气抱住她。
他默默滚下一行泪,冰冷的泪在她肩上开了花,声音也闷闷的,“我真没用。”
她有些气恼,“我不许你这么说,大过年的,别说这种话成不成?”
“好。”
可没想到这回的意外却只是一段序曲,大概是前些时日忙于治水患,旧伤复发了也无暇顾及,后来他每一次发作,都比前一次要更久。
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法为他多做些什么,只有默默陪伴在他左右罢了。
比及离他的生辰只有一个多月,她决定给他一个惊喜。为此,她趁他上衙门的时候,拜师学了艺,每日把自己的手弄得满是水泡也毫不在意,看着一对木雕的碗在自己手中渐成雏形,她便感到欣慰。
终于到了正日子,当她从身后取出那对雕得歪歪扭扭的凤协鸾和紫檀木碗时,他愣了许久,泪突然决堤。
斑驳的泪痕在脸上交错,肩膀抽搐着,毫无形象可言。
“所以……你骗我手不小心被刺划伤了,就是为了做这对玩意?”他又哭又笑的,将那对碗虔诚捧在手上,粗糙的纹路陷入他掌心,硌得他微微发疼。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嘛,不喜欢,我就……”她怅惘地耷拉着眉,作势要夺。
他却擡高了臂,脸上也恢复了平静,“送出去的礼,怎有收回的道理?”
她嘟嘟囔囔抱怨,“这可是我花了一个月拜师学艺亲手雕刻的碗,怎到你嘴里就是‘这对不值钱的玩意’?”
他被她逗笑了,脸上的泪痕也干涸起来,“你倒会添油加醋,我何曾说过这句话?娘子的心意于我而言价值连城,这碗可是要当传家宝珍藏起来的。”
她笑他傻,“这是吃饭的碗,你藏起来做什么?”
“要是弄脏了,岂不辜负你这一番辛劳?”
她绞着帕子嗫嚅道,“我这点辛劳算得了什么,只要夫君肯对我用点心,我这罪也没白受……”
他眉心微蹙,不明所以,“什么叫对你用点心?”
“你自己悟去吧。”她说着,半嗔半怒地将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团,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柔软的布料带着一缕香风扑上他的脸,他抓过那绢帕,脑子还有些茫然,刚取下来时,却见她脸上挂着狡黠的笑,登时一阵福灵心至。
“这阵子公务繁忙,仔细想想,的确对娘子不够用心了,趁着今日风和日丽,是该补偿你一回。”说着便将她拽到腿上坐着,目光沉沉地凝着她,人虽没动作,却仿佛将她生吞活剥。
“这叫什么补偿,满肚的花花肠子,真不要脸。”她咬牙捶了他一记,怕被人发觉,声音压得极低。
因她的羞·耻心,反倒让他得寸进尺,一点点欺近她,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你说说,我干什么了,平白遭你这一句?”
这就是他的老奸巨猾之处了,专爱挖坑给她跳,惹她含羞带怒了,他就快活。当然,这也可称之为幼稚。
她的脸粉扑扑的,白了他一眼,“你没干什么,做什么缠着我不放,青天白日呢,叫人看到,这好看相?”
手掌还落在她腰侧呢,铁证如山面前,简直是百口莫辩。
没办法,只能转换策略,耐着性子诱·哄,“没事,关着门,谁敢进来……”
“你要怕,把隔扇也给关了。”
一声声低语在她耳边煽动着,哄得她也有些动摇,就在失神的瞬间,他已俯下头来,将她的唇吮住,辗转厮磨,缠绕在各自脸上的气息也渐次滚烫起来,正吻得意乱,外头忽地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兰娘人未到声先至,“今日春光明媚,阿姐快出来玩……”
推门而入时,见两人隔着炕桌正襟危坐,面色似乎还有些潮红。
兰娘并没多想便走了过去,“姐夫也在呢。”
他摸了摸鼻子直起身来,“兰娘来了,那你们姐妹聊,我还有点公务,就先失陪了。”
“那姐夫慢走。”
他嗯了一声,临走前还转头瞥了她一眼,用手示意她唇上晕开的口脂,这才退了出去。
鸢眉意会,耳根子更红了,只趁兰娘不注意,暗暗拿手背狠搓了搓,这才不自然地将眸子调向了兰娘,“你来得正好,这会子厨房还有桂花冰酪,我让人端盏来给你。”
说完刚要起身,又发觉衣襟开了一点,忙一边往外走一边掩住了,这才踅了回来。
这厢姐妹俩吃过冰酪,又出门踏青,不在话下。
辰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他们已同床共枕了三年复三年,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这一年里,裴疏晏已经病入膏肓,郎中说是之前受伤留下的病根子,也都束手无策。
终于到了这一天,久病缠身,死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可他却仍觉得对她有诸多亏欠,她还这般年轻,又怎能让她守寡?
似乎回光返照,今日的精神头也好一些,他枯瘦的手将她攥得极紧,对她交代着后事,“殿下,臣还未走过大江南北,我走后,还请殿下再替臣去看看这个世界……”
鸢眉点头,鼻间泛着酸,可眼睛却是枯涩的,这阵子她背着他暗暗抹了多少回的泪,真正到了生死诀别的当口,她的心却仿佛麻木了,想与他感同身受,可身子却是萎靡的,连痛也痛不起来。
“殿下……”他的声音已经微弱下来,每往外蹦出一个字,便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和殿下结为夫妻的日子,是臣一生最快活的时光……你不必为我伤怀,人生……总要经历这一遭的……”
“我明白的……”她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冷静。
他眸里染了笑,像凛冬里薄弱的曦光,即便要离开,也想给她带去最后一丝温暖,好让她接下来漫长的余生里不太孤寒。
还有一桩事未了,他嘴唇嗫嚅一动,半晌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他明白,他已经失语了,于是改而用颤巍巍的手指向远方,恳切地盯着她,希望她能读懂。
鸢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见他所指的是她身后的多宝阁。
几乎没有犹豫,她便心领神会地走过去,将放在多宝阁上的那对紫檀木碗拿了过来,飞奔到他面前,“你要这个?”
这对碗,他虽嫌弃她雕得四不像,可一直不舍得用,她想,他要的一定是这个。
他下巴轻点,从她手里接过那对碗,忽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的内心竟感到无比的轻盈,她明白,他已经死而无憾了。
将他落葬后,她还当真拾掇了行囊,替他去看看那个他还来不及看的世界,在那几年里,她又见过了许多的故友,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变迁,奇怪的是,她竟然一次也没有为他的离去而哭过。
她好像变得强大了,连她自己都钦佩起自己。
直到六年后,她忽地感到疲倦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她的故里,就在快到章州的时候,她便因染了风寒而一病不起,她孱弱的声音细细地传到菱香的耳里,“回到章州,让我和驸马葬在一起……”
说完,马车里再寻不见她的呼吸声。
安静了一瞬,菱香歇斯底里的哭声透过车围传了出来,令车外的其他随行之人也感到哀痛欲绝。
这一年她才刚满四十岁,他们又重新合葬到了一起。
生同寝,死同xue。
直到过去很多年,人们依然歌颂他们的丰功伟绩,也羡慕他们生死不渝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大喜大悲的,写得有点艰难,古代篇就更新到这了,接下来就只有糖了。真挚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