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2/2)
“日本兵剽悍,但不是不可战胜,我害怕的是后院起火……”
高进沉默了。
“别打了,别打了。”王莽绝望地念叨着,“历史,胜利者可以为所欲为地写,也可以为达某种目的而写。后院的火扑不灭,今天发生的事在史书中会怎样记述?如果史书的记载失实,若干年后,谁能记得我们?谁愿意记住我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如果我死了,你告诉活着的弟兄,以后逢年过节,一定要去金陵、淞沪、徐州、武汉、长沙……去我们战斗过的留下众弟兄生命的地方,烧冥钞给他们。活着受苦受难,到那边,该享福啦。父母是我最对不起的恩人……我放不下他们……我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太多!父母在,我们永远都是孩子,永远都有依靠;父母不在了,我们打心底感觉悲凉。没有孩子的父母,也就没人叫他们爹和娘了;他们的孤苦伶仃,是说不出口的切肤之痛!”
“我没让你死,你就别跟我提‘死’字!”高进凶恶地说完,苦笑了起来,“世界很大,有许许多多我们没有看过的风景;世界很小,总会重回不想重回的城市、再见不想再见的人。今后,幸存下来的战友愿意回到战斗过的地方吗?即使他们回去了,又该用何种心态面对故人?胜利者还是茍且偷生者的心态?老实待着吧,我去炸了暗堡,立刻召医务兵……”
“我们被盯上了,可能是狙击枪,也可能是重机枪。敌人的火力很猛,兄弟们很难冲上来,我们必须炸了暗堡。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做诱饵,一个利用诱饵转移敌人视线的时间快速接近暗堡、投掷炸药包,一蹴而就完成任务。我跑不动了,只能充当行动迟缓的诱饵了……”
“别说了!”高进呵斥道,“我冲出去吸引敌人,你找机会接近暗堡;我们都有可能死,但也有可能全部活。”
“我的肚子痛得厉害,内脏应该碎了,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啦。”王莽拿掉衣服,一截肠子随鲜血慢悠悠地淌了出来,“我们每拖延一秒,就会有几个兄弟倒下。你不是幼稚的人,别再为了我不值得留恋的生命拖延时间了;我们若能完成任务,活一个算不错了,还想什么全身而退!”
高进从王莽哆嗦的手中夺下衣服,放回了他的伤口。
“我们是人,不是神。”王莽笑得平淡、从容,“该来的,早迟会来。”
你追我赶的子弹听不清王莽和高进的谈话内容,纷纷降慢速度,好奇地颙望;直来直去的它们看不惯人类说话做事的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自诩洒脱的它们嗤之以鼻人类行径的片刻,有些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岩石上,奄奄一息,有些径直钻入树木中,鼻青脸肿。
朋友分很多种。有的朋友可深交,但不代表他对你没有秘密;有的朋友只是我们生命旅途偶遇的过客,仅有的一次对话却足以改变我们的一生;有的朋友因喝酒吃肉聚集,可并不妨碍双方坦诚相待;有的朋友是见色见财忘义的小人,也是卧冰求鲤的孝子;有的朋友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对待家人却胜过爱己;有的朋友为情为义刀插自己的两肋,对待妇孺也狠得下心屠戮……不能只看见一个人的优点就认为他好,可交;不能只盯着一个人的缺点就认定他坏,不可交。朋友不止人与人之间,人和物也可以成为朋友;比如农民与农具,私塾先生与戒尺,士兵与枪械。枪械在被一方利用,成为攻城略地的利器,必定滥杀无辜,但持有枪械的一方又会因有此利器大大减少自身的伤亡。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该怎样定论其中的对错?
王莽猛地推开高进,爬出弹坑艰难地匍匐前进;鲜血和小肠留在了主人经过的地方,哭泣着,呼喊着,祈求主人不要丢下它们,去往没有归途的归途。嗜血成性的子弹定格了目标,一颗接一颗牢固地镶入王莽的皮肉,“噗噗”的叫嚣;得意忘形的它们的言行举止,充斥着对生命的蔑视、侮辱和视如草芥!
高进擡起粗糙的脏手,生硬地抹了一把趴在脸上的苦涩、屈辱的泪,眨了几下眼睛,明亮了视线,抓起炸药包飞快地逼近暗堡,在机枪手调转枪口对准他、子弹快要追上他、倚靠在了堡体;点燃了引线的他清晰地看见,两手空空的武国雄千难万险地挨到了另一处暗堡,为了战友安全地接近暗堡,用尽遍体鳞伤的身躯的余力,扑向了重机枪炙热的枪口,形成了一道屏障,短暂地阻挡了疯狂的子弹……
高进不再拭泪,因为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到王莽蜂窝状的身体、武国雄血肉横飞的惨状、燃剂罐被击中变成火人凄厉嚎叫的东倒西歪的□□手,以及断断续续地倒在冲锋的道路上的壮志未酬的兄弟。涕泗纵横的他声嘶力竭地叫喊,沿射击孔的边缘,强塞炸药包入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