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1/2）
负责
90、
睡了漫长的一觉。
漫长到好像不会醒来一样。
但还是醒了。
潮生阁外，漫天霞光。
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
应该做些什么梦的。
什么都好。
具体的，或者光怪陆离，碎片的。
然而什么也没有。
曳月走在潮生阁的庭廊里。
开满花的院落，在霞光之下，微风吹拂，花枝摇曳得厉害。
霞光生灿，好像永不坠落。
但他究竟知道了，那是黄昏。
世界很安静，好像连风声也听不到的静，只能听到他自己的。
好像只有他存在。
这个感觉也很熟悉，好像死后那漫长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的意识里，世界就是这样的。
孤皇山永远都是春天。
那个世界却总是在下雪。
落满雪的长长的冻结的河流，蜿蜒向远方。
他不太喜欢回忆那里，现在回忆起来，很长的时间他好像一直没有去那河流很远的地方。
那里同样寂静，但有雪落下的声音。
比潮生阁喧嚣一些。
曳月停下脚步，闭了闭眼。
碰触过长廊以确定世界真实存在的手，稍微用力抵着眉心灵台。
不去回想，切断感受。
潮生阁外很热闹。
往来的面孔都生疏，他们都穿着孤皇山弟子的衣服，制式颜色都和千年前一样。
人是陌生的，衣服却是曳月熟悉的。
他们见到曳月，纷纷停下来恭敬地行礼。
“……掌门好。”
然后又自然地各自行走开去。
直到经过了几波人，曳月才理解他们叫他什么。
掌门？
擡眼看去，孤皇山山壁上笔走龙蛇的名字未变。
远处的云海也依旧。
往来纷纷攘攘的人流里，有人走来，停在曳月面前。
黑色的衣摆。
曳月回眸对上枫岫崇的目光。
枫岫崇：“师兄。”
如山峦沉毅冷峻的面容。
两个人站在一块会让人觉得枫岫崇比曳月至少该大上一辈，甚至不止。
时间在他身上好像比任何人都明显，昔日腼腆稚嫩的少年，在如今巍峨深沉的成年男子脸上，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
枫岫崇坦然望着曳月：“他们没有叫错，师兄如今的确是孤皇山的新任掌门。”
说完退后一步，姿态恭敬行礼。
曳月：“嬴只呢？”
枫岫崇从容：“师兄是首席大弟子，亦是师尊唯一真传弟子，顺理成章接任掌门之位。”
曳月看着他：“嬴只呢？”
枫岫崇面不改色，语气平平：“下任掌门继位，通常都是在上任掌门仙去后。”
曳月平静：“嬴只在哪？”
枫岫崇迎着他的目光，如一潭沉水：“师兄不是已经亲手杀了他吗？”
曳月声音始终未变：“嬴只在哪？”
枫岫崇语气平淡：“师兄追问，是希望师尊活着，还是想再杀师尊一次？”
曳月看着枫岫崇，淡淡地：“这个掌门之位，你喜欢就拿去。”
他径直越过枫岫崇，继续往前。
不关心任何。
枫岫崇望着曳月的背影，缓缓放下执礼的手：“师兄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
也没有止步。
枫岫崇注视着，眸光微微不稳：“师兄，想要去哪里？”
仍旧没有回答。
枫岫崇：“师兄……”
曳月走得不快不慢，但也几乎已经走出广场。
那个方向是下山的。
其实枫岫崇不必问。
嬴只死了，孤皇山掌门的位置曳月也不要，他为什么还要留在孤皇山？
他当然不会留在孤皇山上了。
“等等。”枫岫崇瞬移出残影，现身在曳月前方。
曳月望着枫岫崇，目光清冷纯粹，像雪月映照在剑刃上。
“我不能走？”
他若要走，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帝尊不能，嬴只不能，死也不能。
枫岫崇叹息，声音像融动的山川，再不复之前的板正冷峻：“师兄自然可以去任何地方，只是，我们师兄弟许久未见，上次仓促之间，当着外人的面有未尽未语之处。倘若这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夜色将至，师兄可否明日再下山。给我一点时间，就当师弟为你践行。”
曳月望着枫岫崇，没有说话。
天穹之上，落日将尽。
昏黄灿烂的霞光一点一点黯淡着。
曳月坐在庭院花间的躺椅上，安静不动。
落日最后的余晖尽了，夜色暗涌一样从四面而来。
花叶婆娑，云阴风动。
时间的流动，仍旧和千年里一样。
这样过了很久。
曳月并不觉得那是很久。
枫岫崇走进院子里。
入门不远，莲池里的往生莲在山雾里半开入眠。
院子里的花却还醒着。
白日盛开的金色葵花，一半的花瓣闭拢，将睡未睡。
枫岫崇很多年都没有来过这个院子。
走到曳月身边，才意识到这里原来的石桌没有了。
他拂袖，移来一副桌椅，和躺椅上的曳月隔桌相对而坐。
沉默着沉默。
不知道是这里的确适合安静地坐着不说话，还是曳月让人觉得，就这样沉默着坐着，一动不动下去，也很好很好。
但他并不能。
一夜并不漫长，天亮了曳月就会离开。
他没有太多时间沉默发呆。
枫岫崇艰难地从那漫沉下去的安静里挣脱出来。
他想了想，拂袖搬来一桌酒菜。
让世俗的烟火气，冲淡这里时间虚无的冷寂。
“师兄，我们聊聊天吧……”
说完，说话的人却一怔。
因为枫岫崇发现，不只是对曳月，对任何人他都很久很久没有敞开心扉聊聊了。
人长大了，活了太久，慢慢会发现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对人说，也会发现没有什么人可以说。
但不是，没有什么想说的。
即便曳月仍旧安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看他，枫岫崇也觉得心安。
枫岫崇也没有看曳月，自顾自地为他们斟酒。
他垂着眸：“师兄看我，是不是变了许多？阿柚就不一样了，我每一回见她，无论隔多少年，发生了多少事，她看上去都还跟以前一样。让我也以为，时间并未过去多久，我也还是以前的我。直到看到师兄，才发现居然已经这么多年了。我老了许多。”
枫岫崇出神看着手中的酒，却从始至终没有饮。
“上次见面，我对师兄说的都是真话。我对阿柚也没有欺骗。”
是没有欺骗，但不是没有欺瞒。
“师兄刚消失的时候，我和阿柚一样，对师尊充满了愤怒和不解，也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要为师兄报仇的。只是以我们之力，自然敌不过师尊的……”
枫岫崇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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