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五)(2/2)
泛黄的书纸又翻了一页,柳生脖子擡头,冷不丁觑见对面的魏云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枕着一堆“孔子曰”“圣人言”,沉沉酣眠,白里透粉的薄瓷肌肤比满纸之乎者也更具吸引力。
柳生无可奈何地笑了。
……
时光一天天流走,忙碌的人简直连岁月的尾巴都抓不到,还未醒过神来,已是七月流火了。
乡试迫在眉睫,柳生比往昔更加用功,常常是五更起三更眠,熬得人都清减了不少,饶是如此,还不忘时时提醒魏云玖,劝他多些专注。
魏云玖聪明归聪明,想法却太过古怪跳脱,偶尔还会有些离经叛道,让人发笑解颐之言,总之都是些旁门左道。
柳生担心魏云玖落榜,浪费了一腔才华,魏云玖自己却不大在意,他走科举一途原是为了混个功名,免了徭役之苦,挣个读书人的体面,并不指望升官发财,出将入相的。
反观柳生自己,分明已有十成十的把握,还能不舍昼夜地下苦功夫,实在是个干大事的人。
乡试又称“乡贡”、“解试”,由各地州、府主持考试本地人,一般在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且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城举行,中试之举人原则上即获得了选官的资格,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距离柳生上一次参加科考,已有十年光阴,他对此次乡试自然势在必得。
为了应考,两人须得提前几天去往本省省会云城,出发前,桃娘子依依不舍地亲自来送,还备下了一壶热酒,四盒果子,并几样新鲜水果。
本该是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相顾动人情肠的画面,柳生却冷冷淡淡地不甚配合,看着桃娘子自说自话,魏云玖自觉尴尬,先一步去了船上。
不想船上已有几位渡河的客人,其中一人身着湖蓝色绸衫,手持泥金折扇,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少年人意气昂扬之态一览无余。
魏云玖踏进船舱时,昏暗逼仄的空间霎时多了一抹亮色,那湖蓝色衣衫的青年眸中闪过异彩,冲他风雅一笑,拱手一礼:“这位兄台可是前往云城应试?”
魏云玖点头:“不错,你也要去考试么?”
青年道:“正是,在下清河镇林枫,刚刚游学归来。”
两人这边礼貌性地互通姓名,彼此嘘寒问暖一番,落在不知名的人眼中正是他们一见如故,言谈投契的体现。
于是同时,孤伶伶站在岸上的柳生正百般推脱,心内活似油煎水煮。男女授受不亲,他又尚未娶亲,若被别人看到同桃娘子立在一处,天晓得会传出什么荒诞不经的话来。
更何况……
柳生眉峰一挑,眼角余光落在魏云玖身上,正看到他笑吟吟地接过一陌生青年递上的糕点,美滋滋地在那里吃呢。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他平素省吃俭用给小混蛋买的吃食还少吗,宁可往墨里面多兑一点水,用次一等的糙纸写字,也要让四平排队去买限量供应的豌豆黄。他倒好,话还没说两句呢,就胆敢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几时被人连皮带骨地吃干抹净,且不知在那里哭呢!
柳生举步要走,桃娘子星眸含泪,捂着胸口楚楚可怜道:“公子当真如此狠心绝情吗?”
名唤萍儿的青衣小婢也在一旁摇旗助威,叉腰怒骂:“你这人忒不知好歹,可怜我家小姐一片痴心,竟都被你抛掷在地上踩不成?”
柳生冷了脸色,词锋之利前所未有,“多谢姑娘擡爱,只是情爱之事,向来讲究两厢情愿,姑娘屡次三番穷追不舍,岂非咄咄逼人?在下一再剖白,绝无不堪妄想,你们一再相扰,是当柳某懦弱可欺,还是真真奇货可居?”
桃娘子一欢场女子,虽沦落至花街柳巷,却常常自伤自怜,最是心高气傲,绝不肯让人轻视小瞧了去,尤其忌讳旁人指谪其出身,轻薄孟浪。
故此,千挑万选,方看重了一个身家清白,却才高八斗的柳生。初始,桃娘子的另眼相看,泰半为了柳生龙章凤姿的好相貌,之后打了几次交道,反而越挫越勇。谁料得,这人铁石心肠,嘴似毒针,字字句句都往人死xue上戳。
桃娘子又是羞恼,又是怨恨,言语间也没了诸般谨慎,冷笑着反击道:“世间男子哪个不贪恋美色?我不信你一世都做柳下惠!”
柳生置若罔闻,径自拂袖离去,心内只记挂着再晚一些,阿玖只怕要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