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2/2)
手背皮肤发黄又薄,能看清几乎要破出的道道掌骨,上面落着好几处老人斑,看着也可怜,但联系邻居的说辞,又会感觉眼前人并非完全可怜。
邱雨心里交战许久,又在突然间,从角落里擡起一道声音:“放心,有我在呢。”
她感觉到有个念头正缓缓落下——有所依靠已经很好,可决定,终归需要自己做下。
“小邱,你听到没有?”身边尖声刺耳。
而邱雨看向杨母,平静道:“好,您跟我来。”
不过,就算决定成型,在现实里成功用上也需要一定时间。
邱雨不想拖延,但如何给杨舒晴开这个口,她始终想不出来。
如此琢磨到给杨母洗漱结束都得不到结果,邱雨又不愿立即回房睡觉,看了眼时间还早,便等杨母安然躺在床上后,走去附近超市买些生活必需品。
黑压压的天色下,寒风不时卷过身侧,挡在厚重衣物下的皮肤受惊似的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邱雨快去快回,为赶时间,她走了小区里的窄路,连路灯都只颤巍巍地亮了一盏,光线所能铺开的最外层,黯淡到连自己脚尖都看不太清。
她垂眼,心不在焉地挪步,一点也没发现耳边轮子轧过路面的动静接近得越来越迅猛,然后,倏然一股从腿到脚的力气袭来,她被撞得向前扑去。
手里塑料袋子甩出老远,伴着无法忽略的碎裂声,从里面沁出大片液体。
邱雨彻底回了神,撑着胳膊想先站起,可左脚一动就痛,不确定哪里出了问题。
身后脚步靠近,怯怯询问:“阿姨,你能起来吗?”
她勉强回头,眼前看身形是个小男孩,身边停着辆平衡车。
“我……嘶!”邱雨缓了缓又试图动,可这一次,不仅从左脚袭来巨大痛意,连胳膊也跟着疼得卸了劲,仿佛棒槌直接重重敲打在骨头上面。
很快有人赶来,是小区保安与几个在附近散步的居民,其中凑巧又有隔壁阿姨的身影。
“我认得,是我隔壁的保姆,照顾他们家老人。”阿姨本想把邱雨拉起来,结果看她不行,又转头问小孩,“你家大人呢?”
小孩怕得大哭。
好在围过来的几人都在干事,一边问出小男孩住址去叫家长,另一边直接拨打120,小男孩的母亲很快到场,态度尚可,当即决定陪她一起去医院看诊。
十分钟后,救护车抵达,邱雨被擡进去。
她终于想起还没告知杨母,被邻居阿姨拍胸脯揽下任务。
“你安心去医院,我去给你讲。”阿姨说道。
邱雨本来就痛到脑子发懵,索性同意。
救护车去的医院就在附近,三甲,晚上急诊人不少,来来往往的喧闹吵得不可开交。
轮到邱雨看诊时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大夫开了CT去做,结束后又是长时间的等待。
她躺在担架床上,肇事方正去附近打电话,身边没人,偶尔其他病人家属经过,对她投以奇怪的审视。
邱雨不自在地扭过头,面朝墙壁,努力忽略心里不断翻涌的酸楚与羞意。
她又想起了母亲,那一年,母亲晚归学校时遭遇车祸,也是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医院走廊吗?没有亲人相伴,也无人问候,被迫一步步地走向她命运的拐点。
眼角渐渐潮湿。
就在此时,手机响起。
邱雨看见是杨舒晴来电,赶紧擦了把眼睛去接听:“舒晴姐?”
“小雨,你没事吧,我接到我妈电话真是吓死了。”电话那边咋咋呼呼,“医生有说什么?到底什么情况啊?”
她问题问的一点都不带喘,邱雨很难招架得住,等耳边呼吸听着没那么急促了才说:“CT已经拍了,在等医生回来看情况。”
也正是巧,她刚说完,就见医生虎虎生风地走近:“邱雨是吧,来看片子。”他向周围转去一眼,又皱着眉去叫男孩母亲。
男孩母亲姗姗走来,挂着笑:“医生,麻烦您。”
电话那边,杨舒晴也不再吭声,明摆要听完医生下诊断。
邱雨从未经历过这样被好几人瞩目的时刻,被推进室内后,医生转过电脑点点屏幕:“还好,关节没问题。”
CT片子里,她的脚部骨头明显错位,但并非那种需要动手术的伤法,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疗养必不可少。
女人见状松了口气。
杨舒晴也连称幸运。
邱雨脚上打完石膏便被送回去,一路上女人殷切叮嘱,要是生活不便或者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她含混地推拒,心跳却在越发接近杨母住处时不自觉地加快。
进屋后,这个时间点本该睡下的杨母坐在客厅,看她跳着进来,忍不住皱眉道:“你扶着点椅子,别吵到人。”
她讷讷应下。
杨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看邱雨身形歪歪扭扭,也实在说不出,等人回房后也回了房,只是门重重摔上,仿佛情绪外泄,让人无从忽视。
邱雨便是如此,脚上疼痛扰人安眠,她心里又存着事,在床上翻腾半天睡不着,只好起身悄悄向外,拉开条门缝。
杨母的大嗓门肆无忌惮地闯入耳中。
“——她是来伺候我的,没用了当然得走,不然我每天来照顾她吗?”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她扯着嗓子,“杨舒晴,你要做好人我管不着,但她你得给我处理好了,万一以后报复来了——”
邱雨听不下去,匆忙把门关上。
砰的一声,或许惊醒了杨母,她嗓门稍敛,很快就听不见了。
“小邱?”几分钟后,有人来敲门。
邱雨死死咬唇,没吭声。
她听着脚步远去,过了不知多久,才撑着那条完好却酸胀的腿挪回床边。
手机屏幕正亮起,杨舒晴已经发来消息:小雨,朋友给我推荐了个阿姨,明天对方上门,你好好养着,不用操心。
邱雨本能地想回复道谢,手指却在半空不住颤抖。
刚才杨母便来试探她听到多少,难道没把她听见的这件事告诉杨舒晴吗?
这些天照顾下来,邱雨虽然对杨母不算多了解,但唯有一点很确定,但凡风吹草动,对方只能、也一定会去告知杨舒晴。
那么,在这样的情形下,杨舒晴还能发来这样一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邱雨第一次对自己信任的雇主产生了如此质疑。
但质疑不过稍许,便被更强烈的念头取代。
她唇哆嗦着,手指却在通讯录里本能寻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然后点击。
二月的深夜,一切都是静谧且萧瑟的,除了骤然传至的咔哒声,随即温声入耳:“小雨?”
那是她至今都无法割舍的贪恋,与活着的勇气。
“骆鸣,帮帮我。”邱雨冲着手机,第一次在骆鸣耳边流露出如此深重的哭腔,“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