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就是因为他们歇了一天,结果第二天路上就设了关卡了。不是他们侥幸遇到了一个慢慢悠悠的日本卡车,他们就被困在上海出不来了。
如果只是他一人,他无论如何都会当即从书店出发;然而,褚平川的伤势,他当时不敢冒险。
因为褚平川的伤势,这一路上他都走得很谨慎,内心深处尤其非常渴望有人接应他们。这让他潜意识里更加愿意相信那人的话。所以他会在书店多待,会走撤退通道,会去接应点。
“他说有人接应,但给了你药,给了你干粮,还给了你钱。药还能理解,不容易搞到;他给你干粮和钱干什么?如果真有人接应,你还需要这些吗?”
“他给你这些东西,就是让你们自己跑回来。”
王明君心下叹息一声。他还真没想到这个。
“你把地下工作的基本常识都忘了。你和褚同志已经暴露了,就该跟过去的一切斩断。联系人、联络点、联系方式,统统不能用了。你们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待组织安排力量将你们撤回,或者凭借自己的力量跑回来。”
“那他为什么带我们到书店?书店也已经暴露了。”
“他带你到书店,那就说明书店暂时是安全的,没有人监控。还有,你想想你书店的地理位置,是不是出城比较方便?如果不是,那他可能有自己的原因,比如要掩人耳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王明君点点头,“是比较方便。”
裕华路的荣华书店,地处繁华,交通四通八达。周边租界的人大晚上的都会跑来过夜生活,然后半夜了才回去。他们叫辆黄包车,夹杂其中,一点儿都不显眼。
甚至可以一路跑到郊区再下车。然后融入茫茫夜色里,俩人再走上几个小时就出了上海了。
“所以,组织上并没有命令让我们回来,也没有新任务给我们……”
“明君同志受委屈了。组织上不是不想营救你们,只是还没有找到方案;二是认为你们对前线有功,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现在看来,我们判断失误了啊。”
王明君一惊,“军统要杀我们?”
一号同志点点头,“我们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良心和民族意识。前方捷报刚刚传来,那位内线同志就如此迅速地把你们送出来,想必是他们要卸磨杀驴了。他不得不仓促行事。”
“他们就不怕引起全国人民的愤怒?”
“表面上表彰,背地里找个机会秘密行刑。现在的时局,找个这样的机会很难吗?万一暴露了,就找个替罪羊推出去,来熄灭人民的怒火。”
王明君恨道:“就知道不能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
“是啊,我们想跟他们通力合作,他们却未必这么想。”一号同志叹道。
“他们一直视我们为头号敌人,比日本鬼子更甚。即便合作的时候,也是脸上一朵花,背后一把刀,随时准备朝我们下手。国共合作,倒成了他们用来消灭我们的手段和大好机会了。”
“所以,我们要跟他们共同抗日,同时,也不能放松警惕,要保护好自己。”
王明君郑重地点头。
吃亏已经吃了不少了,再吃亏就是愚蠢了。
“组织上虽然没有下达命令,但是那位内线同志说得没错,组织上希望你们平安归来,你们是栋梁之材,回来了自然是有新任务的。莫非明君同志想养老了?”一号同志揶揄地笑道。
王明君刷地起立,站得笔直,“国难当前,何敢言老?我愿为国家、为人民辛勤工作一辈子!”
“一号同志,我的审查算是通过了吧?”
“通过了!你也不要抱有怨言,每一个从隐秘战线上下来的人,都是要接受审查的。这是我们地下工作的特质。有苦不能言,有委屈不能诉,有秘密不能说,被误解不能反驳,被批判不能反抗,甚至被打成反派,一辈子不能昭雪……所有的不公和不平,在我们这里,都太平常了。”
一号同志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感触。
“你还算幸运的,你有那位内线同志的一句诗,”一号同志最后笑道。
笑着笑着又感慨道:“很多人什么都没有。连一块墓碑都没有。人们甚至不会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曾经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就更不会记得他了。”
一号同志看向他,“做我们这一行,就是如此。你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吗?”
王明君笑道:“首长,我不是新同志了!”
一号同志笑道:“那就接受你的新任务吧。天津的地下组织遭到了重创,你去帮助那里的同志,将之重新建立起来吧!”
“是!一号同志!保证完成任务!”
“还有,与上海站那位内线同志有关的任何情况,我说的是任何情况,你都要做到绝对保密,对任何人都只字不提。这一点,比你重建天津地下组织都重要。你能做到吗?”
王明君大为震撼,随即“啪”地立正,敬了个礼,“王明君保证做到!请首长放心!”
一号同志摇摇头,“去了天津,名字是要改的。”
王明君顿悟,“我保证做到!请首长放心!”
目送一号同志的背影,王明君心想,从此以后,他的记忆里,他的脑海里,关于那人的任何影像,都要统统抹去了。
至于这人为何如此重要,他不能问,也不能好奇。他能做的,就是服从命令,“保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