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1/2)
下沉
时间很快过渡到立夏,五月在太阳的烘烤下迅速升温。
香樟树淡香浮动,它后面的墙角处,有三人并排站立,目光追寻着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半晌过去,韩攸宁忍不住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昭昭明明最讨厌跑步了,现在却一圈接着一圈,乐此不疲。
韩攸宁心底清楚——她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她都跑多久了,要不要过去拦住她?”江天乐问,擡手抹去额头豆粒般大的汗珠。
“让她发泄吧。”迟烁淡淡道。
如果不发泄出来,长此以往,人是会憋出病来的,韩攸宁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也没有上前阻拦。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江天乐愁道。
“她妈妈——”
迟烁忽然开口,这才发觉嗓子有些艰涩,沙哑得厉害,他停顿两秒,才稳住声音说完/>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提名道姓,但韩攸宁知道,他问的是自己而非江天乐。
闻言,江天乐愕然张嘴,同学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震惊在他眼里转瞬即逝。
不过仔细想想,印象中,半夏妈妈好像确实没来给她开过家长会。
韩攸宁当时心思全挂在昭昭身上,也没细想迟烁怎么知道这件事,她低头蹙眉,似乎是在衡量要不要告诉他。
足足沉默一分钟,韩攸宁才艰难开口:“昭昭妈妈是在三年前去世的,当时我知道消息后去看过昭昭几次,但她始终不愿意出来见我,整日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谁都不见。”
眼睛酸涩难抑,迟烁闭了闭眸,脑海中重新浮现那扇封闭沉重的木门。
他就站在门外,隔着半步距离,轻轻敲了三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小烁,我们走了。”外公隔着客厅催促。
他蹲下身子,手腕微动,通过两毫米宽的门缝,将那枚书签慢慢塞了进去。
韩攸宁哽咽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唤了出来:“后来再见到昭昭,是在学校,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她当时瘦得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劝她说咬咬牙就挨过去了,但说得容易,从咬牙到挨过去,这中间过得多么痛苦,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吧。”韩攸宁轻声说,眼角悄悄湿润泛红。
呼吸蓦然一痛,迟烁深深喘息,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女孩瘦弱孤独的影子。
江天乐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声不吭地认真听着。
过了一会儿,韩攸宁嘴角微微颤抖:“从那以后又过了大概两三个月,她爸爸就另娶了一个老婆,还带过来一个儿子,叫赵晓睿。”
说到这里,韩攸宁停了停,语气开始不平静:“两年,整整两年,我没见昭昭笑过一次。你知道吗,她以前是一个特别爱笑的女孩儿,笑起来甜甜的,性格活泼,成绩优异,我妈在家经常夸她。”
迟烁半侧过头。
记忆中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那么明媚,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想起昭昭那一大家子讨厌人,韩攸宁捏紧拳头,为闺蜜生气:“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其实我经常忍不住想,如果没有朵朵,昭昭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江天乐动了动,眼角瞥见迟烁脖颈绷起青筋。
韩攸宁仰了下头,把眼泪憋回去:“不过自从上了高中,她明显好了很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以前那个活泼爱笑的昭昭又重新回来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最疼她的奶奶又去世了。”
江天乐不由酸心动容。
命运给她一次次打击,他作为旁观者,光是听着都感觉一阵心惊。
更何况亲身经历了的人呢?
“怎么办?”韩攸宁哭着抓住他胳膊:“江天乐,怎么办,我们帮帮昭昭,帮帮她,帮帮她…”
江天乐笨拙地替她擦去眼泪,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如此苍白:“会好的,半夏这么坚强,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要相信她!”
韩攸宁摇头:“你不明白,我怕,我真的怕她过不去这道坎儿。”
“那就不过了。”迟烁接话,他嗓音很低,像是摩挲过砾石般带了点哑,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操场。
韩攸宁和江天乐同时一怔,转头看他。
迟烁眼睫半拢,语调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过不去,就不过了。”
我陪她在坎这边待着。
他擡头,看见女孩脚步渐渐放慢,体力不支的样子。
心疼的视线在她身上凝聚。
姜半夏,我们不过这道坎儿了,好不好?
以后,你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好不好?
你告诉我,怎么做能让你觉得好受点,好过些,我就怎么做,这样好不好?
下午六点,付怡娴在看时装杂志,听见开门声,她头也不擡道:“放学回来了,你爸今晚早下班,咱们等他回来就开饭。”
迟烁垂眸,病恹恹的样子,良久,低低地唤了一声“妈妈。”
他鲜少用这种语气喊她,付怡娴一愣,当即察觉迟烁情绪不对劲。
“怎么了?”她放下杂志,语气柔和地问。
迟烁站在门口没动:“您认识心理医生吗?”
闻言,付怡娴脸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最近不开心吗?还是有烦心事,愿不愿意和妈妈说一说?”
“不是我,是一个朋友。”迟烁心知付怡娴误会了,但又不愿过多解释:“您到底认不认识啊?”
不是他就好,付怡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想了想:“你别说,还真认识一个,是你外公的故交,之前在北大六院工作。”
“那您看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他?”
“等着,我去帮你问问。”
一刻钟的时间,付怡娴下楼递给迟烁一张便签:“给,这是邓老先生的号码,有什么想问的给他打电话,你外公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迟烁掌心攥紧纸条,认真望着付怡娴:“妈,谢谢您。”
“跟妈妈还说谢?”付怡娴笑,坐下喝了口水,忽然想起什么,这才得空过问:“你方才说是你的一个朋友?”
迟烁“嗯”了一声。
“很重要?”她试探。
“很重要。”他回答。
付怡娴精神陡增:“多重要?”
迟烁低着头,这个动作很好地帮他遮敛了眼底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轻轻张口:“重要到我不能不管她,重要到我不能放任她下沉。”
听出他话里的坚定,付怡娴一愣,仔细瞧他。
还没瞧出名堂来,又听他接着说:“您先别问,以后我会告诉您的。”
停顿片刻,付怡娴收回目光:“知道了,妈妈不问。”
回房关门,迟烁掏出手机拨通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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