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整蛊（2/2）
一时擡头望着她，原本即将破碎的温润面具，彻底碎裂。眼中那浓烈到感伤的怀念，再也藏不住倾泻而出。
“你个小混蛋，故意的是不是？”
宠溺的语气，下半身都是黄泥，俨然一副被欺负却没关系我原谅你的样子。
——你个小混蛋，又来捉弄你二哥！
——哎呀！皇兄，你别冤枉我，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这还叫什么都没干？二弟，你说——
——皇兄，妹妹没捉弄我，我不小心的。
——行，你就惯着她。还坐着做什么，回去洗干净，脏死了！
……
熟悉又陌生的记忆被掀开重现，风神若有些措手不及，皱着眉咬唇不语。
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她都有些记不清了，也实在想不出这些对话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却见地上的赢知风已经自给自足，单手撑地站起身，也不管腿上沉甸甸往下掉的黄泥，“看傻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戳她额头。
却被她猛地收退一步，又一步。
“……抱歉，险些忘了。”赢知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低头看她再无之前小狐貍狡黠样儿的脸，无奈笑道：“怎么不说话？”
都怪他这奇奇怪怪的态度，害她差点儿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懊恼不已，“没什么，就是想不到，堂堂赢王宫太子，竟然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是人都会有狼狈的时候，本宫曾经，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候都有。”赢知风叹了一口气，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忽然说：“你额头上那个佛手花钿，是耀灵帮你画的？”
“？”她摸摸额头，不理解，“你怎么会觉得是耀灵画的？”
他笑了笑，眼神有些莫名，“今晚没画好。”
什么没画好，她的花钿是永久牌的好不好！风神若无视他的没话找话，也懒得反驳他，“可能是吧。”
“你……”赢知风微微低头，掩去脸上的神情，“今晚出门，没照镜子吗？”
“没有。”
“为什么？不喜欢照镜子？”
“不喜欢，大男人照什么镜子。”
她随口应了一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石阶，“还过去看酒坛子吗？还是先找个地方洗你的脚？”
风神若还在思考下一个整盅的地点，以至于没发现，赢知风忽然擡起头，眼中放射出一种激动又急速冷却，最终恢复平静，重新挂上面具。
“就当是谢礼吧。”他笑着说，然后在她不解的注目下，往石阶走去，“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取一坛过来。”
“……好哦。”一顿，她难得为自己的整蛊有了一点点歉疚，“那你小心。”
啪！砰！
刚走到石阶尽头的赢知风，险些被忽然砸下来的酒坛牵连，得亏他身手敏捷，迅速避开。
风神若惋惜不已，可惜了，要是砸到的话——
“你别怕，是我踩到了木板。”
安抚的声音从水沟对面传来。
“这酒香很浓，我们确实捡到宝了。”
风神若望着小心避开危机低头弯腰翻酒坛的赢知风，抿紧唇，忽然不想看他狼狈的样子。
“随便拿一坛过来吧，我有些想回去了。”
这样愚蠢的太子，是怎么在赢州大陆竖起威望的？
还是他装出来的，目的是让她放下防备？
是为了拉拢耀灵吗？
还是想要她背后的神隐寺？还是风家？
短短几秒时间，风神若想出了千万种可能，唯独没预料到，赢知风会搬着一坛酒回来，并笑容献宝似的，举到她面前，说：“打开闻闻看是几年的？”
酒坛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黄泥，还有蜘蛛网，一看就是历史悠久，没有拆封过。
“你……”她张了张嘴，忽然失言。
“怎么了、？”赢知风看了看她，又低头看怀中的酒坛，恍然大悟，“怕脏是吗？那就找个地方坐下来，让羽生洗干净再送过来。”
他这一脸蠢而不自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刺眼。
“……那走吧。”风神若低着头转身，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又……过分了。
说到底，除了他目的不明，目前为止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际性的伤害。
既然没有伤害过，那就不算是仇人，她今晚不仅想整蛊他，还想挑得他不能再出门造作，似乎是挺过分的。
风神若如是地安慰自己，心情很快又调整回来。
园子外，陆光时和赢知风的副官羽生正一左一右守着。
看到两人出来，立即过来。
“小师弟。”陆光时一心都放在风神若身上，根本无暇注意赢知风。
而羽生看到自家殿下的模样后，脸色大变，“殿下，您——”
“无妨。”
赢知风将怀中的酒坛递给羽生，笑着回头看向风神若，“风小少爷有适合喝醉望月的好去处推荐吗？”
陆光时立即皱眉，“太子殿下，我家小师弟今日身体不适，不适合饮酒。”
“身体不适？”赢知风脸上的笑容一变，看向风神若，“哪里不舒服？”
这反应，可真像很关心她一样，真的好会装。风神若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确定要这样……喝酒吗？”
她用眼神示意他狼狈的下半身。
陆光时这才发现赢知风的形象，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看向自家浑身一丝灰都没沾上的小祖宗，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小祖宗真强。
可惜风神若这会儿没什么心情整人，甚至起了结束的心思，正好，相信赢知风那么重视形象的人，肯定会选择回去换衣服，来日再送上门找虐。
未曾想——
“无妨，今日兴致好，不畅饮一番，怕来日再难找到今日能邀请风小少爷的机会。”
这话里有话，难道他想打她醉酒的主意？一时间警惕心起，“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我不喝酒。”
“不用你喝，陪本宫聊天即可。”赢知风笑着摇头，见一旁陆光时摇头拒绝的样子，补充说：“你是耀灵的人，本宫哪敢把你灌醉，本宫如今还指望着他多照顾本宫的弟弟妹妹呢。”
这是说有耀灵在，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么。风神若思考片刻，想到今天都到这儿了，不探究出赢知风背后的真正目的似乎又有些可惜。便点头同意，只不过地点嘛……
“师兄，今晚风雪亭可有空？”风雪亭距离栖梧院不远，既安全又省事儿。
陆光时点头，“有的，要过去吗？过去的话，我提前叫人准备。”
“嗯，就去那里吧。”
“好。”
一行人开始往回走。
夜风习习，风神若走了一会儿便慢赢知风小半步，低头刚好能看到赢知风的衣摆上黄泥被风干后的画面。
这个人，可是被赢州大陆称为最古老强大的赢王宫皇族，第一皇位继承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被她今晚这些小伎俩整蛊到？
“风小少爷可是还在想方才的意外？”
耳边忽然落下温和的声音。
她从思绪中擡头，眨眨眼，“为什么这么问？”
“本宫可能没跟你说过，本宫的妹妹年幼时，也经常像你这般，时不时耍些小性子，不是整蛊本宫便是整蛊她二哥。许是本宫和她二哥惯着她的原因，对她又向来毫无防备，每次都会上她的当。”
“你……”风神若皱起眉，总算明白了些东西，“你该不会把我当成你妹妹了吧？”
说完自己一愣，下意识仰头仔细观察赢知风的模样。
陌生的人，陌生的眼神，陌生的声音，毫无熟悉之处，更何况……她那两个皇兄可不会一口一个本宫，只会大哥二哥，或者皇兄兄长。
想什么呢。
她摇头甩掉脑子里异想天开的念头。
赢知风也含笑否认，“自然不是，只是看到你这般古灵精怪的样子，总算明白耀灵对你这般好的原因。若换作是本宫，本宫只怕只会比耀灵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挺可惜了，你不是耀灵。”风神若加快脚步，这话可不能被耀灵听到，更加不能随便应承。
“确实，可惜了。”赢知风继笑着，在无人看清的角落里，笑意不达眼底。
来到风雪亭时，亭子里灯光、酒菜、挡风的屏风一一准备就绪，就连那酒坛都已经开启，被盛到酒壶中，小火温煮着。
而一旁站的除了陆光时和羽生，还多了三名女官，一人在前，后面两名分别捧着衣服和鞋袜。
等赢知风走到屏风后面，为首的女官立即走过来，等待前者张开双手。
外袍脱去，鞋袜也有女官单膝跪地脱掉，从脱衣到穿衣鞋袜，赢知风要做的是擡手擡脚而已。
这副贵族高高在上的嘴脸。陆光时心下唾弃，然后用炙热的目光走向风神若，“小师弟，冷不冷？我给你带了披风，要穿吗？”
不仅不冷还走得有些热乎乎的风神若摇摇头，乖巧地回答说：“我不冷，谢谢三师兄。”
瞧瞧我们家小公主，一点儿皇族架子都没有，小公主说不定还是赢王帝那一朝的呢！多乖巧啊！
陆光时心软得不行，等她在铺了软垫的石凳坐下，立即端来还温热的药，“小师弟，你今晚的最后一服药，喝完若是饿了，记得跟师兄说，灶台上给你温着粥。”
“好。”她接过药一口闷，末了把碗放回桌上，“师兄你也走了一路，坐一会儿。”
陆光时美滋滋地坐下，无视羽生在一旁警告不悦的眼神，对桌上的下酒菜挑挑拣拣，最后得出结论，“都不是你爱吃的，要不再给你把粥端过来吧？”
“不用了。”反正也坐不了多久。
“也是，夜里风大，还是回去再吃好点儿。”
说到风，还真有一阵大风刮来。
陆光时眼皮一跳，想到自家小公主这几天不是受惊受寒就是感冒胃疼，没法再坐定，站起身到一旁拿回披风。
“小师弟，风太大，你还是把披风披上吧，再感冒就糟了，耀少爷和师叔祖肯定不会放过我。”
原本还想拒绝的风神若，立即老老实实把披风穿上。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屏风后面的赢知风就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出来，一边用冒着热气的帕子擦手一边在石凳坐下，笑意连连地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风神若摇头，指了指火上温着的酒，“你快喝吧。”
赢知风将帕子放在桌上，后面的女官立即上前收走，羽生则用夹子将酒壶取出，分别倒了两杯酒。
倒完便带着女官们离开，一直退到园外，当然，也没忘记带走一脸不情愿的陆光时。
亭子里只剩下赢知风和风神若。
赢知风一副真的只是让她陪喝酒的样子，一连喝了几杯，才说：“这酒应该有二三十年的来头。”
风神若就撑着下巴看着他喝，闻言也只是垂眸看了眼面前的酒杯，鼻子动了动，随口应道：“那度数肯定不低。”
赢知风低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扭头看向亭外黑沉沉的天空，一边难掩宠溺地说：“是不低，换作本宫的安儿，只怕再闻一会儿就该醉了。”
风神若：“？”
她下意识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再仔细闻闻面前源源不绝飘来的浓郁酒香，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怎么觉得她也要醉了？
她也是闻烈酒闻多了会醉的人，不过醉也就醉一会儿，昏昏沉沉一阵，冷风一吹也就能醒。
不过……
“你今天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你和赢知安的兄妹感情有多好吧？”她直接把话挑开。
赢知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染上几分醉意，“算是吧，听说安儿在学园里说了些惹你不快的话，本宫作为兄长管束不严，希望风小少爷能海涵，别与她计较。”
“惹我不快的话，你指的是哪些？我这人心眼小，肚量也小，不是什么话都能原谅。”真以为她不知道马场上的事情有赢知安一份吗？她虽然不是第一受害者，但阿雪也是她真心对待的朋友，很难假装看不见这件事情。
更何况，神隐城外遇袭，她不信其中真的没有赢知安的手笔。
“皇祖父生前为安儿指了一门婚事，安儿性子倔，一直不喜她的未婚夫，做了许多无理取闹的事情。其中就有一件，联合百官上书，废除风神卫独立一军的制度。”
赢知风说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转头看向远处黑沉沉的夜空，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怀念。
“你不必担心，只要有本宫在，风神卫便不可能被废除。对本宫来说……风神卫很重要。”
风神卫很重要这种话……他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赢王宫太子和风神卫是一伙的呢。
“你不信？”
风神若微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又说：
“我也不信。风神卫对本宫来说，只会成为本宫登基的阻碍，而非臂膀。可只有留着它，才能……”
后面的声音有些含糊，又或者是被风吹散了，风神若有些听不清。
她蹙了蹙眉，只觉得头有些重，眼前看到的东西也不是很真切，尤其是——
“看到你，本宫忽然觉得，风神卫也不那么重要。”
胡说八道，风神卫可重要了。
她抿唇，心下有气，没理他。
这时，眼前的光亮忽然被晃了晃，她伸手拍掉，不高兴道：“你做什么？”
赢知风不知何时回了头，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可是醉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风神若冷哼，放下撑着的手，不悦地望着他，“你才喝醉了。”
手一放下，她整个身子都被宽大的披风裹住，只留下一个光滑小巧的脑袋瓜子。脸颊通红，清澈的眼睛里水雾氤氲，嘴唇因不高兴紧抿着，却也难掩那粉色娇嫩的颜色。
乖巧又娇小。
哪里有男人该有的模样。
赢知风光是隔着石桌望着，就能将自己望红眼，怀念与深处渐渐生成的疯狂，即将倾巢而出。
不谙世事的少年毫无察觉，只是被盯了一会儿，露出不耐烦的本色。
“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赢知风蓦然低沉沉笑了出声。
笑声被风吹散开，与浓郁的烈酒香混合，直冲裹着披风的少年。
“风小少爷，原谅本宫的私心，怪只怪你……”
怪我？
风神若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青年，然而却也只是断断续续听到……
“真像……”
“安儿若有……”
“你若是……”
“叫我一声……”
捕词功能受损，风神若强撑了一会儿，眼前便被迷雾环绕住，强大的地心引力将她带动。
直到——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住，那股令她沉醉的酒香被令人安心的龙涎香阻断。
是耀灵来了。
飘无居所的心一下子到达港湾，她放心地把自己靠过去，听着耳边沉而有力的心跳声，软塌塌的手臂如同藤蔓，慢吞吞挂在男人脖颈上，脸颊蹭了蹭。
“你来啦……”
“小酒鬼。”
低沉好听的男声落在她耳畔，她勾了勾唇，撒娇使气地又蹭蹭男人的下巴。
“赢殇……”
一阵强烈森然的冷风吹来，风神若猝不及防吃了一口冷风，顿时打了个激灵。
怎么忽然变冷了？她皱了皱眉，抱住耀灵的脖颈想要直起身，“变天了……？？？”
映入眼帘，赫然是一双猩红可怖的眼睛。
风神若吓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掐住下巴，冰冷阴鸷的气息扑面而来。
“风神若，看清楚，我是谁！”
她咽了咽口水，被吓得根本想不明白什么情况，只凭借本能回答：“你是耀灵啊……”
男人弯腰欺近她，阴沉沉冷笑，“你确定是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