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梅(1/2)
墨梅
月上柳梢,暗香浮动。群芳轩内晚宴正酣,宾客不多,却个个贵重。
李蓉娘盛装而来,一袭秋香色宫装面南而坐,下首左侧是殷恪和长乐,右侧,则是素来不对付的裴时南和崔凤池。
折柳曲罢,水袖翩然的舞姬敛袖躬身却步退下。一盅红梅递到了李蓉娘的面前。
她诧异望向下方,那承办洗尘宴的崔凤池,俨然成了东道主。执杯起身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乃绥安城的风俗——墨梅签。”
墨梅签,是绥安城一个极风雅的行酒令,冬夜严寒,最是适宜围炉夜话,把酒言欢。此时正值梅花盛放之期,时人便想出了个墨梅签的玩法,执壶,将水润研磨好的墨汁浇灌在灼灼红梅之上,待墨汁淋尽,几片梅花瓣染墨,便行墨梅签第几号令。
兰草小心翼翼地接过红梅,高举过首,恭恭敬敬在李蓉娘面前跪下,脆生生道:“请长公主殿下先开一局。”
这是让李蓉娘做这个首签之人了。是待客之道,更是长公主该有的待遇。李蓉娘自不推辞,笑盈盈地放下筷箸,转身接过桂嬷嬷奉上青玉色的细瓷壶,轻捏壶耳,就着势儿,不紧不慢浇下墨汁,玄黑色的墨汁顺着梅花枝蜿蜒流淌,霎时侵染片片红花。
众人只待盯着梅花,看一会染现几多墨梅。却未察,无人注视时,李蓉娘和桂嬷嬷,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墨梅定签”不过是个由头,让抽签真像是那么回事。其实,不管花瓣数字几许,签文的内容已然注定。
混合着浓烈的梅花香气,殿中墨香四溢,“好香——”李蓉娘不由称赞。
崔凤池脸现得意之色,见缝插针地卖好,“知晓是殿下设宴,殷将军又是惯来在中枢执笔辅佐圣人的,是以,今日墨梅签所用文墨,微臣特意备下的是供奉禁中的御蝉墨。”
“殷某未记错的话,这绥安城,还是蝉墨的最初产地吧。”
见殷恪愿意搭理他,崔凤池更是喜上眉梢,忙谨声道:“正是呢,正是呢。想当年,还是城阳昭公主发现蝉墨入纸顺滑,行文如游龙穿云,向高祖皇帝进献,才有了这蝉墨的名扬天下呢。”说着,端起酒杯,躬身向殷恪敬道:“将军真是心细如发,下官敬佩,敬将军一杯。”
殷恪只微微颔首,端起自己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并未再多置一词。
这边厢,墨汁滴尽,数字已然点算出,不多不少,十七瓣。
桂嬷嬷装模作样地来到签筒处,细细拨弄查看,趁众人不逮,迅速换出久握在掌心的签纸,展开,煞有介事地念道:“墨梅十七签,签文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签注为——柳暗花明,恰有峰回路转。亦如诗文行险,常有奇谲好句。抽签者和左手下方联诗一首,未作成诗者,连罚酒三杯。”
抽签者自然是李蓉娘,下方左者为尊,便是今天的主角,殷恪。
想是第一局,毫无难度。李蓉娘望着殷恪,含羞带笑,好词佳句,辗转便上心头。
她低吟出声道:“一树垂柳待,杳杳盼春来。”
崔凤池道:“隆冬时节,已望来年春时好景,殿下长于深宫,胸中却怀田园志趣。实属难得。此两句,素朴自然,返璞归真,从平起句,正是给后者,留下无穷作诗余地,殿下首调起得极好,正是会做诗的做法呢。”
惹得李蓉娘霞飞粉颊,含羞带怯:“不过是想到稼穑艰难,希望春日早至罢。”
一旁的长乐听着有趣。这位假公主看来通些文墨,不算目不识丁,但也仅停留在略通。诗是可以做,但比浑如大白话的打油诗好不到哪里去,此时,能得崔凤池将军一句素朴自然,返璞归真的评价,诚然可见崔凤池会夸。
会夸的崔凤池转身,目光殷切地看向殷恪,“殷将军,您这后两句可有拾得,下官洗耳请将军赐教啊。想将军出入宣室,此等游戏,两阕佳句,于您甚是唾手可……”
“得”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殷恪已闲闲打断了他的话,他淡声道:“臣是粗人,不会这些,不必一试。”
短短十二个字,立场、情绪、态度,坦坦荡荡全说完,了,整个群芳轩霎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长乐心中摇头、崔凤池暗自头大、上首的李蓉娘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连一旁侍奉的桂嬷嬷都不禁皱眉深觉不对。
怎么回事?这位殷郎君直接拒绝了和公主的联诗?说得还是这般直白和斩钉截铁?其实长公主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盼春来,不就是盼望着自己的春天到来嘛?她不相信混成朝中正二品大员的殷恪听不懂。即便真不擅文墨,随便糊弄两句,还怕在场没人捧着叫好吗?何至于此?现下,被臣子这般嫌弃,这位长公主的面子,哪里挂得住哦!
桂嬷嬷不禁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殷恪和坐他身边的殷夫人。看来,这位殷将军,甚爱妻,对其他的莺莺燕燕,颇有郎心似铁的味道。长公主求嫁的想法,实施起来,如今看来不甚容易呢。
宴中诸人皆缄默不语,李蓉娘是没脸再说什么,长乐是不好说什么,裴时南,跟崔不对付,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还是崔凤池最先恍过神来,呵呵讪笑解释道:“将军真真好酒量,好气量,那下臣恭敬不如从命,”他朝后场的仆婢挥手,中气十足道:“上酒。”
混了三十年内宅的桂嬷嬷不欲上前再触霉头,她往后一缩,伸手顺势推了一把身旁的兰草,一股脑儿把酒壶塞进她怀中,青着脸色努努嘴:“老妇腿脚不便,姑娘下去倒酒罢。”
兰草战战兢兢上前蹲下倒酒,一杯满,殷恪擡酒杯一饮而就。
兰草正准备倒满第二杯的时候,殷恪伸手拦住,他淡然道:“换海碗来。”
海碗一杯简直是五盏酒杯的量,兰草疑心自己听错,惴惴不安地擡头望着殷恪,却见他肯定颔首。
“爽快,爽快,殷将军真名士,自风流,崔某也觉得这小杯小杯实在喝得不痛快,倒不若满满斟上一碗,来得快意畅达。将军实在会喝!来人啊,换海碗上来。”
海碗很快端上来,兰草依言续满酒,殷恪淡然端起,仰首,仍是一饮而就。
饶是李蓉娘先时有不豫之色,现下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她眼神示意崔凤池,意思稍安勿躁。
待第三碗下肚,晚宴原先低沉的气氛复重新热烈起来,崔凤池带头拱手,直言伟丈夫。裴时南,更是高擎酒杯,称赞连连,高声邀约寻个时间好好同殷恪喝几盅。
只有长乐忧心忡忡,趁人不察,忍不住悄悄附耳在侧:“如晦哥哥,你身上有伤,少喝一点,当心身体。”
偏对桌的裴时南还起哄道:“哎呀,嫂夫人莫拘狠了啊,咱们殷兄样样骁勇,就是喝酒,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喝几杯淡酒,简单如喝水一般,回头半刻便消酒了。”
殷恪回了长乐一个安抚且了然的眼神,轻声道:“没事,放心。”转身朗声怼裴时南道:“你倒劝得欢,殷某今日没带人来,到时殷某醉得走不动道了,还要劳烦裴将军借支个力,烦神把殷某送回去。”
“好说,好说,做兄弟的,不就该在这时候两肋插刀,当仁不让吗,来来来,我敬殷兄一杯。”裴时南笑得畅快,言罢,也要来海碗,满满一碗,一口干下。
见场子热闹起来,李蓉娘眼风一瞥桂嬷嬷,示意她该继续的继续。
桂嬷嬷得令,扬声道:“裴将军莫急着饮,这墨梅签刚行了一局,且还有着呢。”
裴时南搁下端在手里的酒碗,笑道:“那姑姑继续说罢。”
桂嬷嬷却道:“不急不急,后厨新制好了鱼汤锅子,鱼肉滋补,正宜冬日进食,众位贵人,何不边品赏咱们边地大厨的手艺,边喝酒行令呢。”
言毕,扬手拍掌,早有侯在帘外的仆人鱼贯而入,躬身端着沸着热气的鱼汤锅子于各人案前,一时间,鱼肉温香四处飘逸,闻之令人味蕾大动。
高规格的接风洗尘宴,食材都精致新鲜,菜品顺序亦甚为讲究,前几道不过是花样好看的冷盘点心,这一道,方是晚宴上的第一道正菜。
众人纷纷举筷尝鲜,是鲤鱼汤,牛乳色的汤汁,漂浮着几粒状似樱桃的红色浆果,白汤浮红,甚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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