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1/2)
旁听
时间往回拨半时辰。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只有幽黄的灯笼晃悠悠地在这暖意融融的春夜里,投下了一圈圈的光晕。
长乐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跟在殷恪身后,绕过了重重院门,转过条条回廊,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一处院落外。
她擡眸望去——玉钩楼。
“我怎么觉得,你在这贺府,穿堂过巷,如履平地,熟悉得像在自己府上似的。”
“殿下,确切说,这上京各处王公府邸,臣都甚为熟悉。”
“真的吗?”长乐陡然升起了好奇之心,“贺府最大的房子是哪间?”
“萼华堂。”
“齐国公府最东面的亭台是哪座?”
“葳蕤春生馆。”
“那,”长乐转了转眼珠,有心提升难度,“裴中书令府上,最好吃的枇杷树是哪一株?”
这总归不知道了吧?要知道,长乐也是幼时,裴姚同她闲磕牙时,随意提及的。长乐爱食酸酸的果子,无意中记了下来。缇营卫暗中监督的,都是大事要事,哪里会管这些无关紧要内宅女眷吃食品鉴的小事。
她不过是想略略胜一回殷恪,涨涨自己的志气罢了。
殷恪浅笑了下,轻轻松松破灭她的幻想。“南边第三株,树上结了一个喜鹊鸟窝的那一株,其产枇杷肉实而核小,香甜而不酸涩,怎么,殿下想吃枇杷了?”
挫败,彻底的挫败。
她不甘心地问:“没有,不是,那个,不会我的淑景殿也是这么被监视的吧?”
殷恪勾唇,“怎么会,臣等是为了护卫天子,监察百官,谁敢有天大的胆子,敢窥视长公主的生活,不要命了吗?”
她安心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那就好那就好。长公主也有自己偷懒躲闲,不想梳洗,不想出门的时候,想起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被殷恪看得一清二楚,长乐想找块豆腐一头碰死。
心下稍安,有闲情环顾四周,长乐指了指金狮状厚重的铜锁,“这锁上了啊,怎么进去?”
“翻墙啊。”
“不好吧,上次翻墙是翻我家的宫墙,倒没什么。这回,擅自翻人家贺府的门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人家贺府。简简单单四个字,殷恪听着舒心。
“殿下瞧,这后面的树上长的是什么果子?”
长乐下意识回转身去看,尔后天旋地转,待回神来,已然在墙内。
没有疑问,自然是殷恪,轻轻一飞,顺带把她拽了进来。
殷恪挑眉:“没事,臣先前和殿下说过,什么罪名,臣担着就好,殿下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什么好顾忌的。”
偏长乐有一个毛病,不能欠人情,别人对她好,她就要对人家更好。
瘦弱的长公主叉腰向前挺了挺胸脯,“没事,出了事,就说是我的命令,现下我是镇国长公主,这点情面我还是有的。”
殷恪好笑,堂堂镇国长公主,就为了行使这点小利吗,他的这位小公主,比谁都可爱。
月华如水,透过梧桐树,斑斑点点地洒在青石板地上,似梦非梦。
长乐提裙,拾级而上,行至三楼,推窗远眺,眼前霎时豁然开朗,远方的定昆湖在皎洁的月色下,柔波清泛,波光粼粼。
“太液池虽美,到底拘囿于宫城,失之宽泛和烟火气。”耳畔,殷恪款款解释择此处的原因。“玉钩楼,虽不是建在定昆湖畔,所赖地势高,楼高大,其视角,反而比湖畔的碎燕阁视野更好。殿下瞧,那星星点点挂着渔灯,飘动的小舟,应是夜捕的渔船。”
“为什么不在白天,日头清楚的时候捕鱼呢摸黑捕鱼不是很危险吗?”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在清晨便出现在酒肆的后厨,尔后在正午时分,鱼肉新鲜肥美之时端上达官显贵的桌案。”
“我原以为稼穑不易,农户们整日田间地头劳作,三季不得歇息,现在看来,渔户的日子也并不轻松的。”
就在这时,她和殷恪同时听到院门处响起一串叮里哐当钥匙开锁之声,尔后,楼梯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上楼的声音。
上下通道只此一条,现在离开,只会直接撞上。
“来不及了,那边有个柜子,先躲躲。”
“殿下,其实臣可以……”殷恪话没说完,就被长乐一把拽进了身旁的一尊矮柜里。
堂堂缇营卫一等高手,“屈尊降贵”地同长公主一同蹲在黑漆漆的柜子里,听墙角……
木柜是柳木做的,年份久了,渐出了些裂缝,隔音效果并不好。
柜外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皆是她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我家,书房我为什么不能来。倒是贺三公子心虚什么,漏夜回家,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书房里敞开了说,非要拉我到这儿人迹罕至的玉钩楼来,谁不知道,玉钩楼除了端午中秋家宴,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连个守门的都没有,来此僻静之处,难道不是你本身就有些话儿不能当众宣之于口。”
“新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这里是贺府,处处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家人仆人,你非要把我们的不快,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吗?”
“不快?是我对你贺三公子还不够好吗?你说说,成亲一月以来,我上对公婆,平对长兄长嫂,下对子侄仆从,我哪一项没有尽心,哪一点没有尽力,倒是你,回门宴上你耷拉着张脸,带得我也脸面全无。贺氏一家老小回江南省亲,你偏说因为军务要留在上京,我看是你贺明章对我怨念深,连祭祖都不稀罕我去。”
“新昌,我们能不能就事论事,不要扯远,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你的属官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之事,同我的父母族人没有半点关系。”
“好,既如此,我们就说说奴仆之事,请问贺三公子,我的奴仆有什么问题吗?朱雀大街虽宏阔,到底双车不能并行,摩擦难免,他们皆是没有见识的下人,不识得什么朝廷命官,同人口角几句,一时气盛,难免挥了几下拳头,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因为我是公主,就搅得人仰马翻,天下皆知。”
“挥了几下拳头?好,那我们细细来捋一捋是不是只挥了几下拳头。你的仆宦们,在朱雀大街上,尚有些收敛,几人围攻一个文弱书生,立时将他打趴在地。幸得金吾卫巡逻至此,才悻悻收手,夺车而去。可惜那归云扶是个硬骨头,并不畏惧你这新昌公主的威仪,一封朝奏九重天,惹得物议沸腾,皇帝丢了颜面,大发雷霆,没有怪罪你,却判了你的一干属官杖刑八十,连带罚去三年的俸禄,你那些丢了财帛的下人们怎么甘心,又撺掇你同意他们挟私报复,招招狠辣致命,若不是被路过的方帨撞个正着,恐怕归云扶要当场命丧黄泉。”
新昌自然是矢口否认。“不,不是这样的。且不说,是不是有贼子冒用我公主府的声名,栽赃嫁祸,你也说了,他并没有当场丧命。据我所知,归云扶在上京安安稳稳疗养了数月,最后是平平安安返程回槐阳县的。那么,这之后的事情,又同我有什么关系,他突然离世,我也很震惊,惋惜。但全天下人的怒火,却像在寻找一个靶子一般,全数倾泻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我真的是心有委屈,无处言说。”
似乎真的触动到了伤心事,新昌的声音,渐次悲切起来,“夫君,我知道的,在你的眼里,我新昌以及我的仆从,都是十成十的坏人。没有皇族的优雅宽怀,更没有娴雅有度,荣辱不惊。我自小便是个命薄多余的人,是我连累你。连累了整个贺府,你们堂堂武信侯府,从来便只有为大承朝浴血沙场的英名,是我,将你卷入了漩涡之中。”
柜门外甚至传来了伤心的啜泣之声,显是新昌在哭。
长乐扶额,完了,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因为,贺明章最吃女人这一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