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2)
大婚
两年后。
十二月二十八,难得的黄道吉日。铺天盖地的红,饰满整座太极宫,古老的宫闱,上一次这般喜庆,是三十年前,册封太子妃谢氏的嘉礼。
规模显不及这一次。
今日是女帝的大婚典仪。
长乐身着大婚冕服,端坐于婚车内,精心屏息。
凛凛北风中隐然飘来梅花的香气,熟稔而安心。
两年的时光,发生了太多的事。江南战事平定,通明渠修建,南域百姓减税三年,国朝连开两年科举取士,笼络招揽不少才俊。
朝堂上,裴修己年迈,乞骸骨回了河东老家,裴昉贬官至槐阳县当了父母官,杜濉迁调房州刺史,收拾重理宇文汲留下的一摊乱麻。卢仲宽呢,退了半线,不咸不淡地做起光禄寺卿,专心致志搞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竟意外地得心应手和自在。
剩下的绵延百年的勋贵世家,齐国公谢氏为避谢期嫌,主动退出了朝堂,积威仍在的缘故全因是女皇母族。
贺氏一族,长房与宇文汲私下勾连在先,二房与庶人宇文裹姻亲相联在后,若不是长乐同宗正卿宇文德谦,因着河阳郡主的缘故力保,怕早就分崩离析,妻离子散。
最坚强的,是那位传说中的悲情驸马,贺明章。悲情?确实悲情,若命运的□□,没有被上位者轻轻拨弄,十二月迎娶新妇的,本该是他。
“臣知道,后来您是瞧不起臣的。您的那位侄女,因怀了臣的孩子,暴露身份而死,臣却冷漠应之。您觉得我抛却了一个为人夫君的责任。甚至没有好好送她最后一程。”贺明章如是道。
宇文裹的丧事,是裴姚一手操办的,按她的话说,彼时赏荷宴上自己年少轻狂,恶语伤人,长大后心中懊悔,在宇文裹声名狼藉的身后事上,送她最后一路,算是一点赎罪。贺明章,这位正牌夫君呢,从头至尾,没有露一面。
“可是臣是真的恨啊,臣这一辈子,臣的家族,全数被她毁掉了。从头至尾,臣做错过什么?臣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她!”
长乐淡声道:“明章,所以朕送你去边地,你由着性子,还是跟在裴将军身边安全。”
还有一句话,长乐没有明说,她相信,终有一天,贺明章能懂她的良苦用心。
两小无嫌猜,贺明章伴她长大,人品如何,她还是知道的。可是,他也只能陪自己到这儿了。
“嘿,陛下真这么说的。”边境小镇,热腾腾的羊肉锅子煨得正浓。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裴时南请客的盛情,他挽起袖子,舀了碗羊肉汤,推到贺明章面前,“吃啊,吃啊,冷了可就膻了。”边说边给自己盛了碗,吸了吸鼻子,真香啊。“贺兄,你就没我想得开,那上京城规矩多,耳目多,处处是贵人,哪哪是豪门,压都压得死人,困在那隅有什么好,不若在这北地,信马由缰,驰骋草场,乐得个逍遥自在。”
裴时南甚至贴心地祭出安慰绝招——比惨。“你看看我阿,我们裴家,诨名裴半朝,现在不也是老得老,贬得贬不是?要我说,也该。枕在锦绣堆里的庸才朽木太多,再来几次归云扶那样的冤案,我们世家的皮,可不要都给扒了。”
“我是没资格了,你不同,你明明喜欢长乐,当时审讯场上,为什么不为你们裴氏挣一回呢,若是皇夫,可就不是现在的待遇了。”贺明章仍是坐得板板直。
裴时南正捏着酒杯,预备小酌一口,闻言,险些把酒呛了一地,他骂骂咧咧接过跑堂递来的帕子,心有余悸地拭着衣袍上的酒渍。
“你这性子,真是耿直啊,你不知道缇营卫暗探遍布天下阿,你我说的话,不定哪天就传到那位主儿耳中了。”
说完,不着声色地瞟了眼一旁不发一言的霍狩。“你说对吧,霍将军。”
霍狩自不会理他,只闷头喝酒。
偏裴时南不肯放过他,凑上前去,不依不饶道:“贺兄他倒霉是他‘活该’,你说你放着好好的缇营卫千抚使不做,策反谢期,相助孟邱声炸含元殿作什么?”
“不做什么。”霍狩冷脸道。
“我知道。”裴时南偏就是个喜欢顶硬茬的性子。“你不就是看咱们女皇陛下不顺眼,觉得她是祸水,耽误了你自小崇拜的殷大将军建功立业,所以欲趁乱除祸水而后快吗?年轻人,不要这么梆梆硬,别学你这位贺兄,榆木脑袋自己吃亏。你现在还看不出女皇在你老大心中的位置吗?你动了他的软肋,他留你条命,我猜还是女皇给你说好话的缘故。”
果然,看见霍狩的脸更青了。裴时南被他惹笑,转着酒杯,瞧着晃动的琥珀光,不无唏嘘:“所以啊,惹谁都不要惹缇帅。”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贺明章道。
“倒不是怕他。”裴时南讪讪地,“这不是不想平地生风波嘛。那位主儿,你不要小瞧他的醋劲,醋海翻腾起来,女皇都招架不住。”
“哼——”对面这位醋劲也不小。
真是有趣,贺明章吃殷恪的醋,却从来不吃裴时南的醋。怕也是从心底觉得自己毫无威胁力吧。
裴时南是心宽之人,不难过不沮丧,反而重新倒了盅酒,敬给贺明章,神秘兮兮瞅着他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是欣赏陛下,但我更欣赏殷恪。为了他,我愿意退出。哎哎哎,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要误会,老子说的是欣赏,不是爱慕,老子不好男风,将来还是要娶媳妇的。”
贺明章接过酒,一饮而尽,“为什么?”他不解。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女皇就是北地的殷夫人?就是公审殷兄的那天,我看着女皇说且慢,一路逶迤走来,华盖如云,鬓角的珠钗却如凌波微步,只轻微颤动。我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很是眼熟,好像在一个姑娘身上见过,当时还感慨说,即便我们裴氏养出的女郎,也做不到娴雅如斯,没想到殷兄名不见经传的内室可以做到……”
裴时南又闷了一口酒,辣得龇牙咧嘴:“那一刻,我忽然放心了,女皇和殷兄,比我们想象的,要关系密切得多。入了帝心的是殷恪,我还有什么资格与之一争?二十年,我也算识人无数,但我从没有见过殷恪这样的人,无论开局是多烂的棋,他都可以逆转,可以转败为胜,这样的人,我没有信心和他争。我承认,我对于公主,哦,不对,女皇陛下,曾有细碎的好感。如果对手是旁人,即便青梅竹马如你,我都愿意一试,可是是他,是这个注定成为传奇的人,我半分胜算也无,输便也输得心服口服,坦坦荡荡。”
“再来,论狠戾,他世无其二;论深情,亦无人出其右。陛下是凤翔九天,全天下,只有他能给她幸福。”
正色了不过一瞬,裴时南又恢复了他玩世不恭的大少爷脾气,他凑近,目光里是真的充满好奇。“你说,殷兄听到我这番真情剖白,会不会一开心,赏我个大将军做做,我们裴氏毕竟这几十年要潦倒下去了,全靠我撑门面,我压力颇大啊。”
远在上京城的殷恪打了个喷嚏,他骑着高头大马,牵马的周之语回头关怀道:“殷将军,朔冬严寒,可要再添件衣服?一会上了承天门,可没有旁人能上去递帕子啊。”
缇帅手腕畏寒,世人皆知。
殷恪低头第一百八十回确认婚服无褶皱后,淡淡瞥了这书呆子一眼,心道他就该天天在青册库那些故纸堆里打滚,偏昭昭要他来作这个司礼官。今日是他大婚,他自然要玉树临风地往那高楼站一站,比孔雀还漂亮百倍。裹得跟个熊样,下的不是他们女皇的面子嘛,谁都不能有半分对长乐不好,他自己也不行!
他强忍着寒意,无谓道:“谢谢周尚书关心,恪不冷。”
暮色渐浓,他们一行安静等待的,是应吉时而启的,丹凤门正门。
宇文氏立国百年,女主临朝是第一回。同样没有先例的,是女帝的婚仪。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问题不大。
独独卡在亲迎这一环,左右为难。
常理,应是男方亲迎女方,
可这天下都是长乐的,男方亲迎,迎到哪儿去?况且,没有把女帝请出太极宫的道理啊。
礼部并上宗正寺,苦苦苦恼了数月有余,揪掉了无数斑白的鬓发,终于想出了还不错的主意。
由殷恪身骑高马,从城南的兴庆宫出发,在宗庙祭拜毕后,巡城一圈,来到女皇座下,下跪,宣誓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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