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2)
纪淮澈勾着唇角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出了教学楼后前面是多媒体楼,墙上的蔷薇比起当年更加繁茂,长椅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刷了一次又一次的油漆,斑驳处能清晰看到里面木头的裂纹,好似年轮。
赵清浔在椅子的一侧坐下来,手心抚摸着上面的裂痕,想起离开安湖那天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了很久,当时觉得无法自已的悲痛和崩溃,现在回头再看竟然都已经遥远得恍如隔世。
纪淮澈无声看她半晌,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怔然问:“你上次回安湖是什么时候?”
“去年过年。”他状似随意问,“安湖和你记忆中的变化大吗?”
她摇头:“差不多,我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他沉默半晌,再次出声:“你离开安湖的最后一天,在做什么?”
赵清浔回过神,望着远处的天际低声说:“医院,学校,办各种手续和证明。”
“傍晚的时候呢?”他追问。
她不明所以,不欲多说:“找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发呆。”
他静片刻,低声问:“是这里吗?”
她侧目望向身旁的人,黑眸里露出诧异。
他静声道:“那天你从学校离开后,我去你家找你了。”
“我敲门没有人应,在外面等了你很久,你也没有回来。”
赵清浔错愕愣了半晌,想起那天自己从学校回到家整理蒋媛的东西,然后发现一个文件上的章盖错了又匆匆返回学校。
他们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阴差阳错岔开的。
她怔怔启唇:“如果我当时在家里……”
他淡声说:“我会表白,你会拒绝。”
她不可否认:“是。”
与他是否优秀无关,那时候她完全不认识他,又马上要离开安湖,他如果突然出现表白对于她而言只有冒然,没有浪漫。
纪淮澈苦涩扯了下唇,低声静静道:“我也知道,那时候对于我跟你而言是完全错误的时间,可是这些年里我还是忍不住会后悔那一天。”
如果那天他能找到她,就算是她拒绝他,他们也正式认识了,她起码对他有了一点记忆,不是完全的空白。
赵清浔看着他的侧脸,心情沉重复杂。
那天她回到学校后,负责盖章的老师已经离开了,她辗转许久才把东西交到另一位老师手上,心情因为各种琐碎繁杂的手续郁闷不堪,再加上母亲离开的消沉和即将回到江州父亲家的不安,让她积攒压抑了多天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
那是她至今为止人生里最脆弱与孤独的一天,她偏执地将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封存在了这座城市里,暗暗发誓要和这里永远划清界限。
她一直以为那一天是除她之外无人知晓的秘密,可是命运的安排如此精密又意外,在她人生中最崩溃孤独的时刻,竟然有一个人在等着她,而且一等就是九年。
身旁的人继续低声道:“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你偏偏是在那一年,从江州那么远的地方来到安湖。”
为什么她不早不晚,刚好出现在他最叛逆、最颓废、最想放弃自己的时候。
“可能你很不喜欢这里,但是对我而言,你忽然出现拯救了我一下,然后又静静离开了。”
他握住她的手,缓慢用力扣紧,“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在你离开之后放下你,这应该就是原因。”
赵清浔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胸腔里的酸胀缓慢上涌到眼眶。
她第一次知道,命运的信息差原来可以如此悬殊,她曾经极力想忘记和隐藏的那一年过往,恰恰是他少年时代里最珍贵的记忆。
她用力忍住眼里的热意,扯起唇玩笑掩饰:“我很荣幸,拯救了一位失足少年。”
身旁的人也不想看她哭,顺势道:“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拉起她的手神神秘秘塞进自己卫衣口袋:“摸到了吗?”
赵清浔凝神认真摸了两下:“……腹肌?”
纪淮澈停顿一下,淡然回应:“这个晚上再给你,你先摸摸别的。”
气氛在两人的一来一往下恢复到原本的轻松。她热着脸推了他一下,终于在角落摸到了他所说的礼物:“项链吗?还是手链?”
她拿出来他兜里的东西,定睛看清楚后蓦然怔住。
一条蔷薇花型的手链静静伏在她掌心上,因为时间久远,银白色的光泽有些暗淡,且深浅不一,能看出来它曾经断开过,又被人重新接在一起。
时隔九年的失而复得像一场梦,赵清浔不可置信问:“你在哪里捡到的?”
纪淮澈手指敲了敲长椅的木板:“就在这
在她离开江州的那天早上,他像是有感应般走到这条长椅前坐下,然后意外发现了这条手链。
那天他握着她的手链,想象着前一晚她一个人坐在这里的画面,也在这条长椅上坐了很久。
“这个是我妈妈给我的,当时弄丢后我自责了很久。”
她垂下眸,“谢谢你替我保管这么多年。”
纪淮澈掖进她耳边被吹乱的碎发,问出了盘踞在他心头很久的疑问:“当初她为什么会带你来安湖?”
赵清浔静片刻,轻声开口:“当时她在工作上得罪了一些有权势的人,没办法再在江州继续做律师了。她也是单亲家庭,小时候跟我外公在安湖生活过,外公在这里留下套老房子,所以她带我来了这里。”
她擡起脸,现在已经能平静说出来,“来这里半年后,她体检查出来有些问题,晚期。”
纪淮澈看着她的脸,许久默然未语。在气氛再次陷入低落之前,她笑着拽他的手起身:“我们再去前面走走吧。”
离开学校后,两人去后街的夜市逛了一圈,顺便解决了晚餐。
晚上时他们骑车来到安湖旁,意外碰上一伙儿散装的摩托车队。纪淮澈把车停在路的另一头,对面十来双眼睛齐刷刷打量着望过来。
他们被看得莫名其妙,半晌后,走过来一个人高声打着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湛哥?待几天啊这次?”
两人同时一顿,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看车认错人了。
纪淮澈刚要摘下头盔说话,对方又转向他身后的人,笑眯眯热情道:“呦,妹妹都长这么大了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现在在哪儿上学呢?毕业了吗?”
他们俩无声相视一眼,纪淮澈摘下来头盔,淡声道:“我是谢景湛的朋友。”
对方也是一愣,而后抓了把脑袋笑道:“哎呀,我还以为是湛哥回来了呢!打扰了打扰了,二位继续!继续!”
纪淮澈的目光追着对方回去,察觉到他眸底有点晦暗,赵清浔擡眼问:“怎么了?”
他凝着脸色沉声道:“他竟然带嘉屿出来飙车?安不安全不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赵清浔顺着他的视线瞟一眼远处,那伙人的打扮和行事都十分张扬,梳脏辫的,开黄腔的,相比说是摩托车队他们更像是一群精神小伙聚众开会,整条湖边就属他们声音最吵最大,连旁边小广场上跳舞的大妈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默默调高了音箱的音量。
她抿了抿嘴,没有作声,身旁人目光沉沉转向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赵清浔哭笑不得,她不想评论他的家务事,但是他还霸道得不允许她弃权,一定要让她表态站在他这边。
她无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对,太不像话了。”
他沉吟半晌,想出对策:“我一会儿回去告诉他妈。”
赵清浔差点儿没憋住笑出来,但见他一脸严肃,她咬唇忍住笑,郑重表明态度:“我支持你,必须公示给所有长辈一起谴责他的恶劣行为。”
他这才满意,傲娇冷哼一声,戴上头盔嘱咐:“抱稳了,咱们走。”
晚间湖边的气温比市区要低上几度,赵清浔穿着长袖和短裤,刚出发时还些微有些冷,尽管他的速度不算很快,但飙车这种行为本身就天然刺激着血液和神经。
他们沿着环湖的路逆风前行,她身体里逐渐升腾起热意,情绪也慢慢兴奋起来,全身的神经在湿润凉爽的秋风里舒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放松,忽然很想叫他的名字:“纪淮澈!”
他略微提高音量回应:“嗯?”
她在他耳边道:“回江州你也买一辆摩托车吧!”
“买它干什么?”
“当然是载我呀!”
他低声笑了:“你怎么还上瘾了?”
她点点头抱紧他:“嗯!我载你也行!”
他含着笑应:“好,等回去了你带我去飙车。”
“一言为定!”
渐渐的这条路上不再只有他们两个人,后面的摩托车速度更快,陆续超过了他们。
这条环湖的路是今年新修过的,足够宽敞,但为了安全起见,纪淮澈还是靠着路边行驶,身边的车一辆接着一辆驶了过去,到最末的一辆时,突然径直朝着两人的方向撞了过来。
来不及判断对方是有意还是失控,赵清浔本能抱紧了身前的人。他也同样敏锐觉察到了危险,手臂线条绷紧,紧急速度回到路中央给对方让出了空间。
对方擦着他们的车尾闪过,向一旁的绿化带驶过去,下一刻又熟练掉头回到路上,再次定定朝着他们追了上来。
赵清浔瞳孔骤缩,脑袋里飞速思考着对方是不是跟车主有恩怨,但没时间给他们缕清楚误会,对方简直是仗着更野蛮的车技想要置两人于死地,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蓄力往两人的车上撞,最重的一次车身晃得赵清浔差点儿没抱稳摔下车去,小腿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刮蹭到,在风里凉飕飕地疼。
她不自觉尖叫出声,轻细的惊恐声音消散在风中,让对方更兴奋了,轻佻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纪淮澈峻冷眉目沉下,唇尾紧抿,在对方的疯狂挑衅下闪躲得逐渐有些吃力。这样的追逐战不知要持续到何时,而不论是车上的人数还是不要命的程度他们都处在劣势。
前方是集市区,继续维持现状十分危险。趁着对方暂缓蓄力加速的空档,他暗暗用力握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抱紧自己。
赵清浔心脏紧张悬到了喉咙,下一瞬身前的人骤然加速,两人的车擦着集市摊位的外围有惊无险地冲了过去,随后在尽头猛然调转方向驶进树丛。
赵清浔被颠得胃都要吐出来了,手臂僵硬搂在他的身上,后方的车依旧穷追不舍,跟着他们驶下环湖路。
借着对复杂地势的掌控纪淮澈很快反转局面,对方横冲直撞式的驾驶方式不再奏效,几下被绕得失去了主动权,但嘴上仍旧不饶人,高声刺激着前方的人:“大飞行员!你跑什么啊?”
赵清浔心脏猛然重重沉下,睁大了眼看向昏暗中身前人的侧脸。
身后的人喋喋不休试图激怒他:“真不好意思啊,又忘了你没考上!而且这辈子都考不上了哈哈哈!”
纪淮澈的下颌与肩颈线条绷紧,但并没有被影响节奏,将对方引到一处洼地旁。后车上的人只顾着亢奋出言激他,车辆的一只轮子毫无防备陷进去卡住,他被巨大的惯性甩在地上,一条腿压在车身下,狼狈大骂了声:“……操!”
危机终于解除。
纪淮澈停下车,简单安抚了下后座上的人后,沉下脸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阴戾瘆人,拎起来对方的领子将人粗暴从地上拖了起来,却在挥拳时骤然停住了动作。
赵清浔扶着树蹲在地上干呕了两声,察觉到异样,擡起脸望过来。
他的手臂僵在空中,下颌线条凌厉绷紧,脸色晦暗不明。片刻后,他硬生生收起了拳头,抓着对方狠狠往车上掼了过去。
人体的脊骨砸在金属车身上发出一声剧烈的闷响,对方痛得嚎叫着骂了一声。他转回身快步朝她走过来,声音低沉:“我们走吧。”
赵清浔疑惑看着他的脸,刚才看他的脸色她还担心他会下手太重把人打坏,此刻她虽然不解他为什么忽然放过对方,但也不想生出事端,点了点头。
身后的人却在这时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摘下来头盔扔在一旁,身上狼狈,眼神却像嗑过药一样癫狂:“别走啊老同学!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咱们叙叙旧吧!”
赵清浔闻声转回身,眸光在对方脸上意外停住。
刚才的形势紧张,又混合着引擎声,她虽然听见了对方的挑衅但并没有听清楚音色,此时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五官,惊异定住了脚步。
身旁的人没有理会他的叫板,沉默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往车前拖,力道大得她忍不住蹙眉擡眸。
相比于对身后人的惊愕她更奇怪于身旁人的态度,她困惑不已看着纪淮澈,但他始终没有作声。
对方见状,变本加厉嗤笑嘲弄道:“你看你急着走什么啊?这妹妹都不愿意跟你走,你要不把她留下,我把她弄高兴了明早再给你送回去怎么样?”
赵清浔胃里涌上一阵恶心,可身旁的人还是无动于衷,仿佛听不见对方的侮辱一样,只顾着拖她上车赶紧离开。
她感到十分匪夷所思,简直有些佩服他的定力,而身后的人得不到回应也终于开始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道:“纪淮澈,你跟老子装什么逼?你他妈本来应该和我一样是个烂人!要不是当年你非要为江州那个婊子出头老子至于混成今天这样!”
赵清浔脑袋里嗡地振了一声,震惊看向身旁的人。
他的动作终于停住,不再急于让她上车,但仍旧低着脸,神色在黑暗里看不清晰。
她脑海里的碎片汹涌浮现拼凑出了一个她不敢想象的事实,迫切需要他的确认。她拽住他的手臂定定看着他的脸,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回应她的视线,颈部线条绷得僵硬,锋利唇线死死抿紧。
赵清浔全都明白了,缓慢松开他的胳膊,耳边剧烈地嗡嗡鸣了半晌后,她转身走向身后还在不干不净咒骂着的人,摘下了头盔。
对方像是被她的反常行为惊了一下,一时噤了声皱眉看着她,没有立刻认出她来,但似乎也看出了眼熟。
他的目光不太确定地在她脸上来回巡视着,半晌,缓缓露出错愕的表情:“你……你是……”
她平静看着他:“对,是我。”
下一秒,她倏然变脸,猛地扬起了手里的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