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2)
齐垣一家回来后,赵京唐简单客套了几句,和蔼催促众人动筷。
作为客人,纪淮澈自然是被关照的主要对象,各方的寒暄和询问他也都应对自如。赵清浔吃饭时一向不多话,也不担心他应对这种小场面,自顾自闷头吃菜,夹了块糖醋肉,吹两口后正要送进嘴里,身旁一道少年音忽然响起:“你什么时候开始吃姜了?”
赵青桉的声音不大,但是桌子也不大,众人闻声都望过来。
赵清浔举着筷子顿了下,垂眸看向那块儿淌着糖汁的肉,上面挂着几根细细的姜丝。她不喜欢姜的味道,要是在以前她肯定会一根不落地摘出来,可是从她跟纪淮澈在一起后他一直给她煮姜汁牛奶,她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对这个味道没有以前那么敏感了。
她淡淡弯唇,看了眼身旁的人:“最近。”
桌上其他人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林蔓华附和道:“女孩子多吃点姜好,姜能暖胃,还能散寒。”
纪淮澈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煞有其事捏了捏,压低声音:“嗯,好像是没之前那么凉了。”
赵清浔不好意思被长辈看到,想抽出手又被他牢牢攥紧,无奈用指甲抠他掌心,留下一排浅浅的月牙,压着声音回敬:“我谢谢你。”
他道貌岸然笑了下,大掌将她的小手包得严严实实:“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在桌子习惯吗?我们这里的菜都偏清淡,合你的口味吗?”
他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身型坐得笔直,面上淡然又真诚:“很好吃,您费心了。”
赵京唐借着话茬儿笑道:“都是家常菜,清浔不擅长烧菜,喜欢吃你们俩就常回来,总吃外卖不健康。”
纪淮澈点了点头,正要应声,另一边一道声音凉凉加入谈话:“姐夫也不擅长烧菜吗?那你们俩以后结婚了怎么办?”
正说着话的几人同时看过来,赵青桉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一时看不出他是调侃还是讥讽。
赵京唐的眼神有些责备,似乎怪他这样没大没小跟客人说话。赵清浔看他的侧脸几秒,玩笑化解:“跟结婚前一样,加一碗泡面的事儿。”
林蔓华拍了下他的手臂,笑着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下子把话题扯这么远。”
赵青桉耸耸肩,无所谓道:“她不擅长烧菜当然得有人替她烧啊,不然以后天天跑回来吃饭多麻烦。”
对面看戏半天的齐垣出来拱火:“大表弟,你这话我没听明白呢,你到底是心疼你家的米呢,还是心疼你姐呢?”
赵青桉默着脸色没有立即答话,桌子另一边的小人儿兴奋站了起来,两只小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大大的圈:“我家有米!上次疫情我爸爸屯了有这么多!都去我家吃!”
众人听言全都笑了起来,除了赵青桉。齐垣顺势捂住齐柠的嘴笑道:“好了好了,大孝女,你爹这点家底儿全都被你给泄出去了!”
大家说说笑笑,都没有把桌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饭后齐垣一家先行告辞,留下的一家人在客厅坐了会儿后,林蔓华进厨房洗水果,赵京唐把赵清浔叫去了书房。
沙发上就剩下纪淮澈和赵青桉两个人。少年闷头刷着手机,一声不吭。纪淮澈看他片晌,主动搭话:“你想考空军?”
他嗯了一声,没有擡头。
纪淮澈又淡淡问:“想去空军部队看看吗?”
面前的人听言慢慢擡起眼,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情绪藏不住,眸底的惊讶和迟疑清晰分明。
纪淮澈看着他,静声道:“我可以帮忙安排,你近距离体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报考。”
对方犹豫着没有回答,他也不催促:“你先考虑吧,想好了跟你姐说就行。”
“……好。”
拿人手短,虽然现在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拿他的,赵青桉的脸色还是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纪淮澈也没想跟他委婉,破冰之后,直切正题:“你不太希望你姐跟我在一起?”
少年有点被他开门见山惊到,表情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不是。”
纪淮澈安静等着他的下文,他又憋了半天,没头没尾说了句:“我姐很完美。”
纪淮澈极轻地挑了下眉尾。赵青桉继续闷闷说:“她成绩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什么事情都能搞得定。”
纪淮澈有些意外,他觉得赵清浔都未必知道自己在弟弟眼里的形象这么光辉。
赵青桉低着头,别别扭扭道:“我不是说你配不上她……你也挺优秀的。”
静默片刻,他最后低声说,“我希望她过得好。”
纪淮澈无声看着面前少年的侧脸,掩藏在他的不耐与冷漠之下的真实情绪分明是低落和不舍,他应该是担心赵清浔未来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会跟他们家走得更疏远。
但即使纪淮澈理解这种心情,那些都是她以后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只能承诺自己做得到的部分,拍了下少年的肩,声线沉淡道:“她会过得好的。”
少年沉默半晌,闷声开口:“我上次在崇悦姐的婚礼上看见你了。”
纪淮澈恍惚了一下,想起来自己之前有次临时被拉去做伴郎,那场婚礼的新娘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赵青桉看他一眼,不冷不热说:“你挺受欢迎的。”
纪淮澈唇尾尴尬抿了抿。那天好像是有人管他要微信,不过他全都拒绝了。
少年接着漠然说:“我姐从上高中起就很多人追,一直到她工作,追她的人全都很优秀。”
纪淮澈有些忍俊不禁,又被他用力忍住。这是他未来的小舅子在向他施压呢,暗暗警告他不要招蜂引蝶,得意忘形。
他静默片刻,凝起脸色开口:“这方面我其实也很有危机感,幸好我现在认识你了。”
赵青桉看他一眼,对于他这种郑重其事的腔调不太自在:“……你认识我有什么用,我又阻止不了别人喜欢她。”
纪淮澈望着他的眼睛真诚静声道:“可是咱们俩认识得早,聊得也投缘。”
少年的脸色有点别扭,但是没有否认他的话。男生天生对军人警察这类的职业有崇敬,他对纪淮澈的第一印象确实不错,之前两次帮他也是自愿之举。
纪淮澈继续诚恳游说:“以后我依旧需要你的帮助和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不方便和你姐说的也尽管跟我开口,好吗?”
在纪淮澈威逼利诱的游说下,两人迅速达成了男人间坚固的互助联盟,赵清浔出来时很是惊讶,竟然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谈笑风声。
她将一个牛皮色的纸袋递给纪淮澈:“我爸给你的。”
纪淮澈掂了掂这个有半张A4纸大的纸袋:“你们家的红包这么阔绰吗?”
赵清浔淡淡扬唇:“好像不是钱,你回去看吧。”
道别后他们从赵京唐家里出来。晚饭时赵清浔喝了两杯果酒,上头得慢,这会儿脸颊逐渐开始泛热,人也变得娇气起来。
赵京唐家离纪淮澈住的小区不远,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她一面说夜色好要散步回去,一面又嫌他送的鞋子磨脚,出电梯后纪淮澈弯身把她的鞋脱下来看,后跟那里确实是有点红了。
他自觉蹲下身要背她,她又怕邻居看,又怕路人看,他哄了半天她才给他面子爬上来,伏在他颈侧哼哼唧唧说:“男朋友,我爸对你挺满意的。”
纪淮澈淡淡嗯了一声。
她蹙起眉:“嗯是什么意思?”
他大言不惭:“我优秀而自知。”
赵清浔轻笑了声说:“你能跟他深入畅谈历史,打破了他对你们行业人员的刻板认知。”
他低低笑了:“我也就只有这点学识能卖弄了,遇见你爸属于是正中下怀。”
她好奇看他侧脸:“那你跟赵青桉卖弄了什么?”
他故意吊她:“你猜。”
她想都没想:“空军部队一日游。”
纪淮澈托了下她的腿:“不愧是我老婆,跟我心有灵犀。”
“你们男人啊,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儿事。”
赵清浔弯着唇角嫌弃叹了口气,歪着头在他背上发了会儿呆。
月夜朦胧,晚风温凉,扑面而来的晚桂香气沁进鼻息。
她出神盯着落在纪淮澈肩头的一朵桂花,许久,怔怔轻声问:“你觉得我矫情吗?”
纪淮澈反问:“为什么矫情?”
她黑眸里露出几分迷茫:“我爸看起来对我挺好的吧?”
他谨慎地没有回话,她自顾自继续说:“我弟弟也很听我的话,阿姨虽然以前对我冷淡,但现在对我也很客气。”
她自嘲掀唇,“我怎么还不知足呢?”
纪淮澈缄默片刻,冷静开口:“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那就是不舒服,你的感觉最重要。”
赵清浔喃喃说:“那我不愿意回来。”
他平静回她:“那以后我们就少回来。”
她埋在他肩上安静了会儿,半晌,轻轻道:“刚才他又说要给我买房,我不要,他把银行卡硬塞给了我。”
“有时候我宁愿他对我不闻不问,什么都不要给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纪淮澈回头吻了下她微粉的鼻尖,低声说:“我懂。”
如果她的父亲对她全都是不好,她就可以硬下心来跟对方划清界限,不需要再去顾及对方的感受和情绪。
可现实的情况是对方曾经让她心灰意冷过,现在又对她小心翼翼客客气气的好,就像是颗过期受潮的糖,她不吃的话对方会愧疚伤心,她吃在嘴里自己又十分难受。
纪淮澈沉默走着,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她。
他以为她今晚心里又难过了,甚至有点担心她会哭,可是身后人的呼吸一直平稳清浅,还附到他耳边幽幽低语:“我现在很有钱。”
他差点被她这一下搞得失笑,她接着神神秘秘说:“我妈也给我留了一笔钱。”
他无奈弯唇:“知道了,小富婆。”
她笑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你说他们是不是都挺够意思的?物质上都没有亏待过我,也没有把我扔给长辈不管,各自都没有出轨或者其他值得审判的道德问题。”
“离婚的家庭每一年都有那么多,比我惨的人多了去了,我拥有这么多却还耿耿于怀到现在,是不是很矫情?”
纪淮澈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一定会否认,那么她真正想听的就不是否认。
她只是借着并不浓重的酒意在宣泄、倾诉,他现在只需要做好倾听的角色就可以了。
她唇边的笑意慢慢敛起,自言自语说:“在他们分开之前,我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隔片晌,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是以气音传进他的耳膜里:“可是在他们分开的时候,他们两个全都不想要我。”
他倏然怔住。
两人回到家。
纪淮澈将人放到沙发上,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她像是说得渴了,抱着杯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而后把杯子还给他,一头瘫进沙发里。
他俯身揉揉她的头:“洗洗再睡。”
赵清浔没有动,还装死闭上了眼。
其实她没怎么醉,这会儿就是犯懒。纪淮澈无奈失笑,在她身旁坐下来。她今天化了淡妆,眼下的奶杏色腮红特别娇俏,他大掌在她柔腻脸颊上眷恋蹭了半天,低声道:“那你先睡会儿,晚点我叫你起来洗漱。”
她这才娇娇地嗯了一声。
纪淮澈忍俊不禁,起身拿着杯子走回厨房。出来后他轻手轻脚走到阳台关上门,接起来电话。
“……上次的行动失败,这次应该会更危险。”
他举着手机嗯了声,面色略有晦暗。
听筒里又说:“那伙儿人现在被逼得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幸好咱们搭上了金泰这条线,你上次的酒没白喝,罪也没白遭。”
他声音淡淡的:“我只希望这件案子快点结束。”
袁野苦笑揶揄:“知道,知道你喝到胃出血不是为了兄弟,而是为了你老婆。但是你不仁我不能不义啊,我还是得领你这个人情。”
纪淮澈没作声,对方又交代了几句别的,最后说:“反正你这次给我配四个人吧。”
“嗯,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脸色不明看着远处,许久之后,回头看向房间里的人。
室内的光线明亮柔和,她半睁着眼躺在沙发上安静放空,仿佛有什么难解的心事,半天才察觉到他的视线,望向他的瞬间下意识笑了出来,脸颊粉扑扑的有点娇憨,像颗潮湿的蜜桃。
他也不自觉笑了,擡脚朝她走了过去。
他们都不知道,在这个月夜里,他们各自藏着秘密,心照不宣对彼此缄口。
他们也都知道,黑暗无需畏惧,因为他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