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转(1/2)
好转
汤升再三向她道歉。
林惜岚往回走的时候,心中埋怨起自己把聚餐氛围毁掉——不必那么较真的。
但她的自尊却比理智更敏感地竖了起来,她不断反刍着自己激动下的言辞,脑海里却闪过赵雾的神色。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她的背后。
太天真了。
他大概会这么想吧,林惜岚头皮发麻,心脏突然开始跳得很快,她埋着头,飞快地跑上了楼,一直跑到气息紊乱,才终于把狂跳的不安压了下来。
进门换鞋,兰晓英正躺在沙发上,jsg小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小岚,扶你妈去休息吧。”
兰晓英半阖的眼皮微微睁开,林惜岚凑近了,皱眉问:“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只有有点累了。”兰晓英摇头,有气无力地握紧她胳膊,搀扶着进了客卧,林惜岚却不敢掉以轻心,“我们明天再去医院复查一次吧。”
她给母亲揉捏起手脚,粗粝干枯皮肤被日晒得深棕,皱起的纹路如山间沟壑,内里的神经却僵硬发麻。
不出意外,兰晓英下周又要开始住院化疗了。
林惜岚仔细研究过她的每一份检查单,白细胞红细胞和血小板都还在正常范围,这无疑是一个让人松口气的好消息。
她给母亲打来了洗脚水,浸泡的时候,林惜岚擡头看她,那是一张布满风霜的、苍老的面孔,记忆里容光焕发的母亲,一年又一年地衰减,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何开始的。
可她明明正当盛年。
林惜岚走了神,一直到水温变得温凉,这才发现兰晓英竟已睡着了。
她很轻地擡起她的手臂,把头靠近,用脸颊去触碰母亲的手掌。
——她必须坚强。
兰晓英到底还是被拖去医院了。
尽管她本人一再重申没事,但超声检查的结果却让人不容乐观。
林惜岚盯着那张淋巴结节转移的报告单,眼前的数值变得扭曲,像是一头光怪陆离的怪兽,将她所有平静吞噬殆尽。
她去找主治医生,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但在走出诊疗室的那刻,还是踉跄地撞到了护士。
护士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克制着怨气:“注意点!”
偌大的医院里熙熙攘攘,叫号声、哭闹声和哀叹声,在那一刻骤然被按下暂停键,变得空寂荒凉,林惜岚突然清醒过来,伸手捂住双颊,哽咽道歉:“抱歉,抱歉。”
林惜岚去搀门口兰晓英的手臂,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兰晓英却不动,严肃地盯着她:“你怎么回事?”
林惜岚不敢推她走,只好跟着停下脚步,转头问她:“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兰晓英淡淡道,“医生都说了,有淋巴结很正常,又不是不能治了。”
林惜岚不吭声地注视着她。
兰晓英看得很开:“我不是挺好的嘛,这几次化疗都适应得不错,你看,我连头发都还有这么多呢!我早就说用国产药也可以的。”
要是没有一万一瓶的进口贵价药,你现在根本不会站在这和我理论!林惜岚又要生气了,脾气却发不出来,嘴唇嗫嚅,把怨愤尽数吞了下去。
最后,她说:“是我害怕行了吧。”
兰晓英又住院了。
李菀收到林惜岚请假的消息时,踟蹰道:“你放心吧,村小有我们呢。新来的支教团老师们和学生磨合得也挺好的。”
林惜岚道了谢,挂断前,李菀支支吾吾:“……惜岚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们提。”
那些豪言壮语历历在目,林惜岚沉默了几秒,眉目缓和下来:“我是不是又让你们担心了?”
“没有很严重,如果真的有困难,我不会要面子的,还没那么傻。”她笑了一下,又认真道,“没什么比眼前的人更重要,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那天夜里,林惜岚陪护到很晚。
白天兰晓英一直打针抽血,用药后呕吐反应从没这么严重过,最后不得不上进口止吐药才缓过来,小姨一家送来的饭菜几乎没动几口,稍微有点精神就催着林惜岚离开。
主治医生的话回荡在脑海,会好起来的,没那么严重,就连转移的结节也是良性,治愈率很高的。
林惜岚看了很多很多的专家视频,试图用科学和理论减缓自己的焦虑,却没有任何用处。
她把脖颈上的玉坠取了下来,塞进外衣口袋里,放在随时可以触摸到的位置。
小姨来接替她的时候,总是说,你看起来太憔悴了。
再憔悴也没有病床上的人痛苦,林惜岚想,伏在床边合眼,等待一轮又一轮的天明。
月底的时候,兰晓英这一期化疗观察完,终于出院了,李菀和蔡平安带了果篮来探望,还带来一个好消息——村小的校运会终于要办了。
时间定在几天后的周五,筹备工作基本照搬了林惜岚之前做的方案,一群大学生带着学生们翘首以盼,就等着大展身手了。
“他们热情可高了,人人都报了项目,学生老师,一个不落!”李菀笑着告诉兰晓英,“大伙儿都盼着您早点回去呢!”
兰晓英面容枯槁,眼睛却发亮,喝了半杯水,缓缓道:“我也想回去看看呢!”
她扭头看向女儿,突然提议:“这主意不错,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路也不远。”
“不行。”林惜岚拒绝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休养,而且最近山里修路,不好走。”
“医生建议要多放松,保持好心情,常出门走走。”兰晓英可不任女儿摆布,“你比医生还懂?”
困雀山校运会已经停办很多届了。
她站了起来,步履矫健地在客厅走动着,“怎么,我哪里不行了?”
李菀面带笑意,蔡平安举起手:“我来接兰老师您上山!”
林惜岚的反对被驳回,只得任劳任怨地收拾起来,提前规划起行程。
兰晓英对回村小这事儿兴致高涨,甚至一反常态地加了餐,吃水果营养剂也主动了许多。
正式出发那天是周五清早,原定是蔡平安开面包车来接人,时间到时,来的却是赵雾。
熟悉的车牌,他从驾驶座走出,拉开了副驾驶座,和兰校长打招呼,淡笑解释道:“蔡主任说您可能晕面包车,正好我在县城,就由我来送您回去了。”
“那多不好意思!”兰晓英很是意外,“耽误你工作了吧?其实我坐大巴到山脚下然后走上去,也是一样的。”
赵雾轻笑:“当然不一样,兰校长回村小,这可是大事。”
林惜岚正从楼道里出来,一边把新拿的风衣外套披在了兰晓英肩上,一边望向赵雾,面色不变:“那就麻烦赵队长了。”
虽然来的始料未及,但在这一决定上,她还是和对方达成了默契的一致。
兰晓英现在实在禁不起折腾。
但这一天她的状态难得不错,或许是因为赵雾开车极稳,又或许是新补修的水泥路,兰晓英平日里山路总要晕上一阵,这会儿却精神百倍,甚至还攀谈询问起近况。
林惜岚独自坐在后座,赵雾的目光偶尔透过后视镜传来,但她只注视着车窗外的蓝天绿树。
驶过苍天古树下的山名石碑后,一草一木都变得亲切熟悉起来,甚至远远地听到了村小热闹的动静。
这是校运会的第一天,抵达时正好赶上开幕式上的升旗仪式,升旗手是孟晴晴,护旗手是刘小娟、金晶和小虎牙,台下的学生们按年级分列站队,有模有样地敬礼齐唱着。
五星红旗下,老师们也站作一排,注视着缓缓上升的国旗,轻声吟唱着。
激昂的旋律结束时,有学生注意到了校门口的来人,突然高声欢呼起来。
“是兰老师!”
这一消息在小孩子的队伍里迅速传播开来,叽喳得年轻老师们都要压不住,李菀却依旧言笑自若,站在台上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下一章程,“接下来,让我们一起为兰晓英老师献上一曲《春之歌》,怎么样?”
“好——”
那是颂唱过无数遍的苗语民歌,连同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和困雀山牢牢绑定在一起,成为遥远边陲的乡愁。
“爬上崇山峻岭,我看到远处的风景……”
它曾无数次在她的小音箱里播放,也是她的手机铃声,可当那响彻山谷的童声合唱真正出现在面前,兰晓英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树苗一点点发芽长大,小鸟啊我们一起回家……”
她在动手术时没哭,在化疗时没哭,在呕吐到人站不稳时没哭,可此刻,她却涕泪交零。
林惜岚安静地站在角落里,视线却一路追随着笑逐颜开的母亲,她在笑开怀地和几个孩子聊天,热情地关照起支教团的吃穿住行,几乎没有停歇。
好似一颗充满电的蓄电池,这会儿正毫无负担地发光发热着。
快到中午,赵雾找到了她,询问:“兰校长需要休息吗?村委那边腾了桌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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