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1/2）
春山
陈惊山教她这目光刺得心中酸痛，喜悦压下来，只剩凄楚。他抱住她，才发觉她变得这般轻，像一只停在掌心的蝶，他怕她下一刻便会飞走。
两侧军士望见大将军抱着个小娘子下山，脸上又惊又奇，却不敢多言。
陈惊山将沈如春抱回屋，放在榻上。
自始至终，沈如春一言不发。因长期被关在屋中许久未晒太阳，她面色十分苍白，衬得一双眸子愈发黑，呆呆的，无任何表情。如同庙会小摊上摆的陶瓷娃娃。
“去将医官请来。”陈惊山道。
他拿出帕子，打湿，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温柔的，将每根手指上沾的血渍都擦得干干净净。
血在盆里散开，如一朵艳丽的花。
沈如春有一丝回神，盯着半跪在她面前的人。
陈惊山厚甲未卸，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她的手。她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生出种不真切感。
沈如春将手抽出来，陈惊山猛地擡头，未及反应，沈如春捧住了他的脸。
她瞧得十分认真，像是沉迷着陷进了某种梦境。
陈惊山仰着头，任她这般痴迷地看着。
她抚摸着他的脸，指腹滑过下巴上隐青的胡茬，她想，两人分别那日，他是甚么样的。好像他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忽然，陈惊山握住她的手腕，往前逼近几分。骤然贴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沈，沈如春。”陈惊山唤她的名。此刻她虽然在他面前，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有股强烈的不安感，他迫切地要将这种感觉驱逐出去。
沈如春却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不要请医官来，我休息一阵便好。”
“好。”陈惊山温声说。
“我想换件衣裳。”
“嗯。”他点头，要喊人进来时才意识到此时刚入城，府上根本没婢女。他命人去城中寻一个乖巧机灵的婢女过来照料沈如春。
沈如春却道：“你将荷娘寻来，她先前是定王府上的婢女。”
“好。”
大军刚入城，外头尚是乱糟糟的，仍有一大堆事待解决。军士过来寻陈惊山，在外头等许久也不见他出来，纠结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进屋。低头通禀完后，大气也不敢出。
“知道了。”陈惊山道。
那人才如释重负，复低头退出屋去。
陈惊山坐回榻前，沈如春微低着头，手指绕着衣裙被撕扯开来的丝线，一圈圈缠进去，又绕开来。她情绪低时，总会无意识地做这种重复的动作。
陈惊山在一旁看着她，他其实有许多话想同她说，也想知道关于她的许多事。可是此刻，他甚么都不想知道都不想说了。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沈如春忽地回神，擡头看他，眼神木讷，她说：“眼下你还有许多事待处理。”
陈惊山却道：“那些事都可以往后推。”
沈如春垂下眼，许久，缓缓道：“陈惊山，我现在很累。”
陈惊山神色微变，隐约有种凄凉感。他握住沈如春的手，想要同从前那般，向她示弱讨她怜。
可是，沈如春擡起眼，神色疲惫：“陈惊山，我真的很累。”
陈惊山脸上明显的怔愣，旋即，他松开她的手，低声道歉：“对不起。你好好休息。”他想抱抱她，踌躇片刻，终是退出屋。
沈如春望见他的反应时，心中不是没有触动。可那丝酸涩和动容还是教席卷而来的疲惫和无力感给冲得七零八散，她现在只觉得手上沾满了血，黏腻的，化不开的血。李辟死前那双眼，那缱绻又绵长的目光，似乎一直追着她，直到现在。
她被那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又恶心不已。
只要闭眼，闭上眼就看不见了。
可是一闭眼，漆黑一片，她又想起了阁楼上冰冷的夜。耳边穿过凄厉的风，万鬼嚎叫。
她浑身颤抖，心中恐惧不已。
却仍坐在榻上，感受着那巨大的痛苦。
长期的禁闭让她缓慢又迟钝，她已经学会麻木的接受这一切，任这些痛苦将她撕扯得破烂不堪。
她已逃出，却仍在地狱，永坠无间。
陈惊山在门外站了许久，乔舜遣人来请了一回，萧建元又派人来了一趟，终于，陈惊山出门而去。
他来时，萧建元和乔舜等一众将领正在殿内议事，论至傍晚，众人遣散。萧建元和乔舜留在殿中，乔舜看向陈惊山，许久，叹口气，问：“沈小娘子现下还好？”
陈惊山神色冷峻。
乔舜听当时在场的人说，李辟自杀，那小娘子本是要跳崖殉情，可到最后还是心生胆怯意。
回禀消息的人说到这，看着乔舜，脸上神色复杂，却又按捺不住好奇，问：“乔将军，大将军同那小娘子是甚么关系啊？”人人皆爱听这样的秘辛事，也最爱想这样的秘辛事。便是只有刹那情形，他们总是能凭借出奇的想象力讲一出绮丽又刺激的隐秘情事。
乔舜脸色铁青，到底还是没当场发作出来。甚么狗屁的殉情，他根本不相信这是沈如春会做的事。他知道李辟的手段，沈如春没了音讯的这段日子究竟经历了甚么，才会教她绝望到想要跳崖寻死。
乔舜一想到这里，心里愈发烦躁。若追究到底，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陈惊山的沉默令他愧疚不已。
他狠狠将案上茶盏摔翻在地，骂：“娘的，那暗探都是瞎眼聋耳的，这么大个活人都能看丢。”他不知道当年暗探究竟是为甚么得了错误消息，但一定是李辟在其中做了手脚，教他们都以为沈如春死了。
没有人晓得，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想。陈惊山更是不敢去想，只要一动念，他心如刀绞。
乔舜胡乱摸了一把脸，坐下来，不再说话。
萧建元开口：“那处可需要人帮着照料，我让广平过去陪陪她。”
陈惊山沉哑道：“过些日子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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