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2/2)
铃声震得他浑身一颤,吓得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栽下来。
“哥!快看外面,你们那里下雪了!”
肖付惊刚把电话接起来,肖付奇就一嗓子吼过来,肖付惊立马将手机从耳朵旁边拿开,离了八丈远。
来J大这边快四年了,他只在去年冬天见过一点雪,细如头皮屑,且下的极其敷衍,随便飘了两下就没了,连点水痕都没留下。
肖付奇还在电话里喊,听嗓音很兴奋,“哥,今年家里下了好大的雪,听说受强冷空气影响,今年整个东部地区都下雪了,你快去看看呀!”
“好,我现在就看,你别嚎了,下个雪这么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南方人。”肖付惊边说着便走到窗前,猛地将窗帘拉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下眼。
“怎么样,好看吗?”肖付奇急切地问。
肖付惊将手移开,漫天大雪映入眼帘。他双眼微睁,打开门快步走向阳台,手紧握着栏杆,肩膀微微颤抖,“真的,下雪了......”
随着他嘴巴的张合,一团白汽弥漫在空中。
“江钦你看,我说话冒白汽了!”
“你这算什么,我也有,比你的还多。”
“你这喷的晚,我的都散没了。”
“有本事你再来一个。”
“来就来!”
肖付惊以为很多事他都忘了,慌乱焦灼的少年期早已回不了头,多年前的那句话却隔着重重流年向他开了枪。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哥,我知道你们那边下雪就给你发消息了,但你一直没回,我怕你错过了,就给你打电话了。爸妈都挺好的,讨债鬼也白白胖胖的,还跟之前一样,胆小脾气大。”肖付奇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哥,等过完年我就去上海,我跟你一起找江钦,好不好?”
这个名字就像一声沉重的心跳。肖付惊不得不按了下心口,擡眼看着漫天大雪,哑声道:“好。”
这次无线电缆的公司是一家知名度挺高的国企,近十年异军突起,发展迅猛。肖付惊对这家公司的第一印象就是有钱,十分的有钱。
造型独特的玻璃大楼,站街对面擡头仰脖子仰到翻过去也看不到顶,里面跟个巨型科技馆一样,躺地上才看得到天花板,有整整一面墙都是书,内容先不说,逼格是装到位了。
肖付惊踮脚仰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看清上面几层架子的书名,看这玩意儿得用望远镜。想要拿下来看看那更不可能了,书放那么高,就算梯子叠罗汉也够不着,得搭个直升电梯。
肖付惊这七天是陪参观,陪会议,陪谈判,陪吃饭,还由于地界太大,想上个厕所都要走半天,大得让人绝望,肖付惊还负责陪上厕所,就差□□了。
虽然客户包了住宿,但这家公司离学校不远,还报销打车费,肖付惊还是选择回宿舍住,这样一来一回又能耗掉很多时间,要不然待在酒店他还真不知道要干什么。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大街上到处都是红灯笼,街道两边的树干上缠满了彩灯,很热闹。肖付惊坐在出租车里往外看,却觉得像一排排灿烂夺目的尸体直挺挺地立在两旁。
1月份这几天很冷,晚风拂过,有丝丝清凉的甜味,有那么一刻,肖付惊希望车就这么一直开下去就好了,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开到世界尽头,开到生命终结。
J大校园里人很少,但旁边的小吃街却很热闹,经过西门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老爷爷推着一辆脚踏车,车后面是一个大大糖葫芦架。
肖付惊经过糖葫芦架时,擡起眼皮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有番茄的吗?”
爷爷看了他一眼,“番茄的没有,明天我给你做一个吧。”
肖付惊点点头,垂下眼皮从兜里掏出手机。
-齐哥,这个活明天就结束了,过年期间还有单子吗,有的话找我,我随时都在。
高齐很快回了过来。
-有,很多外企不过年,但是,你就算不回家过年,也得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吧?
-我一直喘着气呢,中气十足,就差钱。
-......行。你专业能力强,又敬业,口碑好,其实好几个客户一直问你呢,我一会儿把几个需求发给你,你看看吧。
-行,谢谢齐哥。
很快高齐就发了几个需求过来,肖付惊又打起了精神,回宿舍洗了个澡,一边擦头一边看资料。
看了一会儿资料,头发也干了,他便窝进被窝里,翻开了通讯录,一直看着四年前那五个未接来电,拇指点进去又撤出来,反复几次,终于将通讯录关掉。
他回到主页面,随便翻了翻,刚要打开微信,通知栏往下一拉。
钱忆杭:给你寄的东西到了,记得去拿。
肖付惊看着屏幕沉默几秒才回:你给我寄东西干嘛?
钱忆杭发了个白眼的表情:不让我陪你过年,寄个爱心礼包都不行了?
肖付惊发了个自杀的表情:你爸妈就你一个儿子,我要是把你扣这儿,他们估计得上我这儿来闹。
钱忆杭又发了几个搞怪的表情,才接着说:说真的,你都四年没回来过了,还恨你爸妈呢?
肖付惊擡起头呼了口气,完全不恨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他爸妈,江钦就不会不告而别。如果不是在住院部门口那几分钟的对峙,他就能接到江钦的电话。
但更多的是,他没有回去的理由。江钦不在那儿。
-早就不恨了,懒得回,我得赚钱。
-你都进投行了,以后还会缺钱?
-多赚点总没坏处。
一阵寒风吹过,挂在灌木丛中的彩灯晃了晃。钱忆杭一身黑色大衣,站在空荡荡的宿舍楼下,盯着输入框里那一行字:那江钦呢,你还等他吗?
他红着眼望向肖付惊那扇窗户,暖黄的光,但一点也不亮,在周围一片黑暗中显得孤零零的。他看了一会儿,又垂眸将输入框里的字删掉了。
钱忆杭:得,你说的都对。
肖付惊退出微信界面的时候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通讯录,他对着那个绿色图标发了会儿呆,最终关机睡觉了。
七天会议结束后,肖付惊依然坐出租车回家,经过西门的时候看到昨天的老爷爷老远就冲他招手。
肖付惊走到跟前,爷爷递给他一支番茄糖葫芦,“专门给你做的,就这一个。”
肖付惊一怔,伸手接了过来,盯着手中的糖葫芦,半晌才说了句:“谢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付了钱,又是怎么走开的。他拿着糖葫芦,迟钝的脚步声都显得灰蒙蒙的,他感觉不到脚下的地面,仿佛擡脚的瞬间,脚步就会变成灰尘,却又无比沉重。
耳边的风越来越大,眼前渐渐模糊,只看得到一片璀璨的光,宿舍楼依稀亮着几盏灯,嬉笑打闹声从几个窗户中溢了出来。
他紧紧攥着糖葫芦拼命地跑,一口气跑回宿舍关上门,靠在门上喘气。
宿舍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涌进来,像一只冰冷苍白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靠着门滑坐下去,咬了一口糖葫芦,咸的,糖衣都被融化了。
远处响起了烟花声,窗外却始终是黑底空白。
——一道震动声在身旁响起,一分钟后又安静下去,很快又响起。反复响了几次,肖付惊垂眸接通了。
“喂,儿子。”是肖敬宇的声音。
“嗯。”肖付惊的声音细不可闻。
肖敬宇沉默几秒才说:“还恨爸吗?”
肖付惊没答。
“四年了,还没走出来吗?”
沉默。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命运如笼啊,我跟你妈从小就被规训着要体面,我们俩一辈子都没能从别人的期待中走出来......你别管我!我跟我儿子说说话!”肖敬宇声音不稳,像是喝醉了。
对面传来嘈杂的声音,然后电话换了人,“小惊,妈想明白了,妈跟你道歉,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了,男的女的都无所谓,你别再折腾自己了行不行?这么多年了,那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从小就倔,什么笼子都关不住你,这次还跟以前一样,你出来好不好,外面还有很多优秀的人,这次妈保证不干涉你......”
“妈,”肖付惊打断她,声音中透着疲惫,“我就待在这儿,不出去。”说完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