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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让你来建安就是朕之所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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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再次拐进永乐巷时,唐璎心里有些发毛,这里她印象很深,她和姚半雪上回就是在此地遇刺的。

暮色渐近,小巷里崎岖难行,劣质的牛车摇摇晃晃的,险些将她刚吃的午膳抖出来。

忽然,那家丁停了下来,声音里带了丝不确定,“姑娘,有人拦车,或许是找您的。”

唐璎心下一惊,唯恐暗箭涌入,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防风帘的一角,待看清那拦车之人的模样时,顿时松了口气。

那人她很熟悉,是黎靖北的贴身侍卫张己。

车帘掀开的一瞬间,张己自然也瞧见了她,目光首先落在她身上的鼠灰色大氅上,颇觉眼熟,随即想到姚知府在莳秋楼穿的衣服,表情有了一瞬间的错愕,似乎有话想说。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越过家丁,走到她牛车旁,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娘娘,陛下有请。”

*

康娄和张己是从小就跟着黎靖北的两个侍卫,一个活泼外向,一个沉静内敛,张几便是沉静内敛的那一个,他平日里寡言少语,头脑却比康娄聪慧得多。

当然,这些都是唐璎以为的。

古月被流放时,恰逢嘉宁帝重病,太子监国。那几日,黎靖北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的,唐璎见不到人,只能托张己将她和离的请求代为转达。她本想着机灵如他,定能将此事妥贴办好,岂料这人一拖再拖,回回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硬是将她离开的日子生生拖到了黎靖北登基当日。由此可见,此人办事也不怎么牢靠,兴许还不如康娄那个头脑简单的。

她凝视着张己,声音微带不满:“请张大人注意称呼,我早已不是什么‘娘娘’了。”

张己顿了顿,神色变得欲言又止,“是。”

姚半雪的家仆还在,唐璎不好直接问他黎靖北找她的目的,而她恰好也有事要去寻那位前夫,是以见一面还是有必要的。

“小哥,劳烦你回去告诉姚大人,今日是我远房表姨母的侄女大婚的日子,表兄接我去吃席,我怕赶不上,得先跟他走了,晚些自己会回去的。”说罢,她跳下牛车,闪身钻进张己的马车内。

听唐璎说同这拦车之人认识,家仆放松下来,只是神色间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姚大人交代过,要将姑娘安全送回府署…”

唐璎撩开帘子,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小哥放心,宵禁前我定会回去的,必不会叫你为难。”

天色将暮,莳秋楼灯火通明。

唐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到半个时辰她又转回了这里,她将鼠灰色的大氅留在马车内,随着张己上了楼。

她到时,宋怀州已经走了。帝王依旧是一身蓝色锦衣斜倚在塌侧,神色略显疲惫,见张己将她带进来了,示意康娄替她斟了杯暖茶,随后让两人都退下了。

见了她,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神情还有些紧张,“听吏部的人说,淮安今年表现不错,朕欲升他为户部给事中,你怎么看?”

给事中是正六品的官,与章同朽目前的职级一样,却胜在是京官,而户部的官职又多为肥差。皇帝此番调遣,看似平调,实则暗升。

以唐璎对章同朽的了解,她这表舅后宅人多,虽然看似耽溺美色,但为官的才能也还是有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亦是不在话下,是以对黎靖北的决策也不觉得意外。

她垂首,“陛下乃一国之主,自然是想升谁就升谁,想贬谁就贬谁,实在不必过问我的意见。”

许是被姚半雪气到了,她同黎靖北说话时也有些夹枪带棒的,话语中的“贬谁”指的是他当年流放古月的事。

黎靖北也听出了她言语间的讽刺之意,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顷刻,他又听见她问:“陛下为何封我做官?”

唐璎缓缓擡起头,目露不解,“历年来,未经科举就被封官的人寥寥无几,便是春闱次名的榜眼,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编修,而我不过一介白衣,纵使立了些功,却能凭此一跃成为正七品的都事,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唐璎望着他,神情专注:“陛下所图为何?”

夫妻四年,她与黎靖北之间的相处之道就是直来直往,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她怕他封官是想让她做些她不想做的事,是以得先问清楚。

高坐上的君王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眉目清炯,身上还披着一件男式狐裘,气度华然,早已不再是东宫那个柔婉端庄的贤妃。他攒紧拳头,呼吸渐重,忍住胸间痛意,“两年前,你说朕可怕,不近人情,不声不响就将你逼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是以你不想做朕的牺牲品,独身一人离开了建安…”

唐璎别开眼,显然不想跟他扯这些。

黎靖北凝视着她,神情专注而泠然,一双狐貍眼太过妖冶,她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恨意。

“你不是觉得朕可怕吗?朕便给你实权。”

“你不是觉得在建安孤立无援吗?朕便亲自为你培植母族的势力。”

他走下塌,一步步向她逼近,眸光水润,隐含痛意,一阵梅酒的清香扑鼻而来。

“让你来建安就是朕之所图,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他靠得太近,闻着酒味应当是喝了不少,狐眸失去了往日的锋利,迷离的瞳孔中是莫大的悲色,眼尾的红痣如泣如诉,还有几许酒液从他性感的锁骨上淌下,泛着泠泠寒光。

这模样不似一国之君,倒像那乱世妖姬。

被他滚烫而专注的视线俯视着,唐璎的心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她轻轻推了推黎靖北,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提醒道:“陛下,章大人虽不是我生父,却仍属于…”

“外戚,”黎靖北替她答了,“那又如何?”

唐璎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略加思索后,明白了黎靖北的意图,问:“陛下如此,是为了‘天下大同,物阜民安’的理想吗?”

黎靖北一愣,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些不解。

唐璎见他没否认,便觉得自己猜对了。

几年前,她还在东宫为妃时,就曾在太子的书房内看到过这几个字,黎靖北告诉她,“天下大同,物阜民安”是他的治世理想。“大同”一词,除了国泰民安的意思外,还有另外三层含义——即取士公正、男女对等、以及四业平等。

前两者是为了使人才选拔达到最优化,毕竟男性和贵族已经从天然上占据了过多的资源,以致尸位素餐者众多,迂腐之辈层出,久而久之,朝廷便也不想花闲钱去养那帮酒囊饭袋了,却始终找不到根治之法。而四业平等则是为了使社会发展的利益最大化,世人皆以士人为尊,商者为贱,可农工商者所做的事,又有哪一件不与经邦和民生息息相关呢?

不得不说,能看出这些社会积弊,黎靖北天生就拥有身为高位者的前瞻性,但改革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不论什么样的变革,甫一问世势必会损害到某部分人的利益,阻挠的人越多,推行起来就越发困难,而黎靖北要针对的,正是权势最大的男性和贵族群体,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取士公正暂且不说,后面的两大理想怕是很多政客穷极一生都无法做实现的。

在男女对等的努力上,黎靖北其实是尝试过的。唐璎的表姐何清棠就是太子幕僚,她曾以一己之力协助黎靖北除掉了恭王和靖王,只是她最终没能熬到太子掌权,得罪嘉宁帝之后便在狱中草草自尽了。除何清棠外,黎靖北在朝中的女性势力还有仇锦,可说到底,就算她只当了个正六品的刑部主事,朝中的讥讽、反对之声仍不在少数。很显然,女子为官本身已经触及到的当权者的利益根本,就算有官不过五品的规定,可一旦有接近五品的女官出现,不少男性官员就开始急眼了。

在唐璎看来,黎靖北似乎仍未放弃过这个理想,他封她做官的主要目的还是想以她为刃,拿她开先河,推行女官。若放在往昔,唐璎定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此刻,她难得同他想法一致。

君王的眼皮微微颤抖着,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心头一空,不由抿紧了唇...她会拒绝的吧...他说这话不过是想留住她罢了,可她哪里还肯再为她停驻呢?

岂料,那个朝思暮想的姑娘答应了他赐官的提议。

“陛下封我为官的事,不是说容我考虑几日吗?”她顿了顿,“我现在就可给陛下答复。”

或许是师父和江临的冤屈得不到伸张,或许是杨九娘的经历太过悲绝,或许仅仅只是被姚半雪的话刺激到了。不论如何,她清修得实在够久了,也萌生出了独闯这浊世的念头。

唐璎缓缓跪下,无比郑重地朝面前的君王一揖。

“我愿为官!”

见她跪下,黎靖北一愣,轻轻将她扶了起来,声音沙哑,“我说过的,你永远不要跪我。”

这是新婚当日他对她说过的话,实则在东宫的四年她也从未跪过他,每回遇见都只会浅浅地行个福礼。

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被他冰凉的指尖触到,唐璎不由得往回缩了缩,半晌,她擡头正色道:“我跪的并非夫君,乃是自己的君主。”

听他如此说,黎靖北有些恍然。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这一跪,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由夫妻变为君臣了,可即便如此…他内心苦笑,也总比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好。

唐璎起来后,黎靖北也跟着清醒了不少,他望着女子固执的面庞,眼中浮起惑色,“为何想做官?”

她笑了笑,眸光坚毅,如孤松,亭亭立风中,“清吏治,肃官邪。”

厢房外是靡靡的丝竹之音,灯红酒绿间,偶有男男女女的调笑声传来,言辞不堪入耳。在这样的风尘之地,她的言之凿凿仿佛就是一场笑话,可圆眸中的清润之意却又散发着咄咄逼人的赤忱。

黎靖北忍住剧烈的心跳,别开眼,突然话锋一转:“月夜死了。”

唐璎惊愕,心下有些复杂。

她在东宫为妃时,月夜曾是她的侍女之一,两人虽为主仆,但她与月夜的感情并不深。相比她这个正经主子,月夜反而同太子选侍孙寄琴走得更近些。唐璎最后一次见到月夜,还是她离宫那日。她走时,月夜并未像其他侍女一般哭哭啼啼的,仅留了句“保重。”此后两年,她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任何消息,此刻乍闻她的死讯,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她哑着嗓音问:“她怎么死的?”

黎靖北沉吟半晌,道:“你走后,朕将她调到了外廷。上月,她替朕去刑部取完文书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死于...”他顿了顿,“箭美人之毒。至于为何会死、死于何人之手…不详…”

唐璎一惊,又是箭美人?

她明白黎靖北提月夜之死的用意。成亲四年,她在他眼中向来是个冷心冷肺的寡情之人,对权势和旁人的生死都看的比较淡。他先前提出给她封官时,她犹豫了。可自他提出要替她培植母族势力后,她又突然改了主意,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她没起争名逐利的野心,那番“清吏治,肃官邪”的说辞在他这里自然也很难站住脚了。点起月夜的死,便是想存心敲打她,莫被权势迷花了眼——即使有他的支持,女子为官的路依旧会十分难走,还时时伴随有丧命的危险。

黎靖北有这样的误解倒也在情理之中,若换作从前,她确实有可能成为那样的人,可两载过去,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唐璎了。

忍住内心苦涩,她认真道:“多谢陛下点醒,然臣之愿唯有肃清吏治,辨明冤枉。”

似是被她眼神中的清明之色给晃到了,黎靖北微一愣神,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是为了他吗?他父亲...”

黎靖北后面的话唐璎没听清,不由疑惑道:“陛下何意?”

他顿了顿,瞥开眼睛,“墨家巨子墨修永。”

唐璎颇觉荒谬,方想反驳,黎靖北扔了酒盏,再次朝她靠近,“你曾同朕说过,你对他是感激之情,因为他曾在火海中救过你…”

他狐眸漆黑,望着她的眼睛深如古井,“你怎么不说朕也救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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