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封嗣,你看到的还是太少……(2/2)
唐璎明白明藏的好心,感激地点了点头。
一转眼,她又看向一侧的紫裘公子,这人她有些眼熟,正是上山时走在他左斜方的那一位。这人当时听见前面的两位公子谈起秋闱受贿一事时,还瑟缩了下肩膀。
唐璎有些诧异,江临竟还有其他朋友?
她一拱手,正欲对他施礼,那人也恰巧擡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愣。
“是你…”
见到她,封嗣十分惊讶:“原来你真是江兄的朋友...”
唐璎疑惑,旋即想起她用“圆木警枕”的典故策反他时,用的好似正是“江临朋友”的身份。
“其实不是。”
案情落幕,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是江临父亲的弟子。”
封嗣微愕,还想再说些什么,明藏走了过来,“两位施主,请跟我来。”他将两人引到做法事的偏殿,道信和江临的骨灰已经在吉位上摆着了。
唐璎合掌跪下,对封嗣示意:“先开始吧,莫误了时辰。”
“好。”
明藏念完《大悲咒》,用七金纸过火持咒,招请佛、菩萨、金刚护法降临。
“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佛国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净…”
明藏的吟诵声充斥着整个大殿,庄严而祥和,听的唐璎不禁有些恍然。超度的仪式她十分熟悉,修行时她就常常帮别的施主做法,还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高王观世音真经》,这本经书她曾为他人吟诵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
她曾答应过师父,将来他若圆寂,她会亲自替他超度。唐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还俗,只能以施主的身份替他做法事。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惭愧。
超度的仪式很长,程序繁杂,对于正常人来说会有些煎熬,唐璎却习以为常,反倒是封嗣,他昏迷后才醒了没几日,身子本就没好利索,这儿更是摇摇欲坠了,即便如此,他仍然强撑着跪了数个时辰,直至明藏念完最后的《吉祥诵》。
唐璎看向他,“你要实在觉得不舒服,就去厢房中歇会儿。”
仪式结束时,封嗣早已面色如纸,双膝直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没有听唐璎的,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到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多谢姑娘好意,不过不必了。我还要去受枷刑,一会儿就得走。”
他这一说,唐璎也想起来了,黎靖北对封嗣的数条惩罚中,确实有“贡院门口枷号两个月”这一条,执行日期恰巧就是今日午时起。
思及此,她心下有些复杂...这会儿离午时不到一个时辰了,封嗣一会儿还要去受刑,他想必是为了今日的法事才会拖着病躯卡着点赶来的...
明藏已经离开了,封嗣却显得十分疲惫,坐在地上直喘着粗气,一边揉着发麻的双腿,一边羡慕地望着建安的方向,目光迷离,“我嫡弟,今年二十三岁,是嘉宁十九年的探花郎。”
唐璎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也不打断他,认真地听着这个被世家放弃的庶子剖白心迹。
“我弟弟从小就聪明,读起书来天赋异禀,又是嫡室所处,向来得族中长老的喜爱。”封嗣说起自己弟弟时,眸中含光,神色中满是骄傲,未见丝毫嫉妒之意。
“我虽为封家长子,却是个妾室生的,不仅出身不显,更是同辈中读书最差的那一个,饶是父亲四处延请名师,日日苦读,却仍旧无济于事。那时我便想,勤或许是能补拙,却也不能让人成为天才吧。”
“升贡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难如登天,国子监就更是痴心妄想。”他笑容有些苦涩,“我这一路走来,好容易从县学熬到府学,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生员的身份,每日都要起早贪黑,勤学苦读。可即便如此,我仍不免时时提心吊胆,唯恐每月总评时被除名。”
不肖他说,唐璎也知道,生员被县、州、府学除名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封嗣若当真因为成绩考核不合格被而除名,不仅会在同辈中擡不起头,更会让整个家族蒙羞。
“你...”
封嗣笑了笑,目露欣慰,“即使我是个再不成器的哥哥,家弟却一直对我很好。每回我考的不错,他都会送一只纸鸢来鼓励我,我们一起约定,将来要同去建安做官…”
日光洒在雪堆上,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遥望着那座远在千里之外的梦幻浮都,胸中酸涩,“谁承想,他刚及冠就成了探花郎,而我如今年近而立,却连个乡试都过不了。”
听完封嗣求学的经历,唐璎微有动容,又想起死去的江临,心中酸涩不已。
“封嗣,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如你弟弟这般天赋异禀的。”她顿了顿,喉咙有些哽塞,“更多的,是江临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封嗣将目光转向她,神色有些疲惫。
唐璎蹲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从未经历过科考,是以不能武断地说你方才那番话是无病呻|吟,可就我所观察到的士子来说,大部分都是天赋平庸的普通人…”
她摇了摇头,“封嗣,你看到的还是太少了。”
唐璎走近他,“你莫因自己的庸碌而自伤,诚然如你弟弟这般出身高贵,读书又聪明的人是极其幸运的,可谁又说你不是幸运的那一个呢?”
封嗣一凛,没有说话。
“令弟这样的奇才其实十分罕见,你不过是被自己生长的圈子蒙蔽了双眼。”唐璎抿了抿唇,“你身为世家子弟,接触到的人尽是俊杰,让你觉得能够中举是再容易不过事,实则不然...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像江临那样既无出身,又无天赋的人。而你身为封家长子,至少还占了家境优渥这一项,而仅仅这点好,便足以胜过万千,至少不用为温饱发愁。”
”你错了,即使是你口中的‘庸才’,读书的天赋都比我好。”
封嗣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你居然说江临天资一般,他可比我强多了。”
说起故友,他目露伤感,“你可知道,每逢月考,我只有借了他的笔记才能勉强过关,他家中并无余钱延请名师,完全是自学成才的。他不仅能自学,还能将知识融会贯通、归纳总结给我。这样的奇才,哪里平庸了?”“你说江临天赋异禀?”听到这话,唐璎属实是气到了,不禁冷笑一声,“看来那日‘圆木警枕’的故事我算是白讲了。”她吸了一口气,“先不说江临平日里读书有多刻苦,就凭他以录遗生员的身份入围秋闱这点来看,就绝不是什么天纵奇才。”
封嗣一惊,猛地转头看向她,“你是说…”
“没错。”唐璎点头,眸光犀利,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若非靠着秋闱前的录遗临时补录进来,江临一开始连参考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