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你对陛下当真从未动过心……(2/2)
唐璎忽觉喉咙发紧,起身替两人斟茶,小啜一口后,眼皮略微有些颤抖,“阿姊被流放一事......也跟刘太傅有关吗?”
古月点头,低眸喃声道:“家父身份特殊,有权有势的学生亦不在少数。嘉宁末年,时局动荡,人心惶惶,身为其女,建安我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她说得很隐晦,唐璎却听得明白。
嘉宁二十年,时值新旧交替之际,皇权更叠,人心难测,黎靖北本就因血统问题而饱受质疑,后又因青州时疫而陷在杀师和贪墨的谣言中,如履薄冰。
刘泽骞乃四儒之首,于文官中威望甚众,身后拥趸万千,古月身为其女,必受其咎——若有人打着为先师女儿复仇的名号行不轨之事,不但对黎靖北不利,古月的处境也很危险。
所以他才……
月辉朦胧,茶水氤氲,气氛一派闲适,然而此时的唐璎却并不平静。
及至此,她已经大致弄清了阿姊被流放的真相,思及黎靖北屡屡望向她的眼神,胸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痛,她忽然就不想再听下去了。
“阿姊,我……”
许是风声太大,盖住了她的呢喃,古月并未察觉到唐璎的声音,兀自续道——
“后来……张己察觉到楚夫人入了京,并将此事禀告了陛下,陛下得知后,便用你的生辰宴做了个局,让我与楚夫人在宴席上‘偶遇’。”
说到此处,古月的秀眉微微拧起,眸光也逐渐暗了下去,“陛下清楚我与楚夫人之间的血海深仇——那个女人,我若见了,必杀之,遂也让我成了局中人。楚夫人死后,他又趁着三司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给我判了死刑。”
她望向天边的月,眼尾泛起妖异的光,“其实我很感恩陛下,他是懂我的,若非手刃仇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宁。”
说起故人,她的声音微微变尖,眸中蓄满恨意。
唐璎垂眸,阿姊同楚夫人之间的纠葛她也是清楚的。
当年,章公初患呆症,遍寻良药而不治,次女章蕴早已嫁去建安,唯长女章薇尚未婚嫁,成日守在父亲床头侍疾。
章公这一病,便让心仪章薇已久的安国公楚逢寻到了机会,声称章薇若嫁进楚府,他便将手中的稀有药材全数赠予章公,若是不够,还可再买,直至章公痊愈。
如此一来,章薇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为了能让父亲早日痊愈,没几日便草草将自己嫁去了楚府,却不是以楚夫人的名头,而是安国公妾室的身份。
唐璎慨叹:“外祖父虽然身染沉疴,可往昔到底是维扬一富,章家底蕴尚在,我道当年姨母为何肯去做小,可若阿姊的生父是刘太傅,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事实便是,章薇先楚逢一步认识了刘泽骞,两人情投意合,而后不知何故又分开了,等章薇嫁入楚府时,恐怕早已珠胎暗结。
安国公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故此才将章薇纳做了妾室,毕竟好面子是男人的天性,就算他再如何疼宠章薇,也绝不能容许自己的正室怀上别人的孩子。
故事原本到这里便可以打止,直到楚夫人的到来。
楚夫人在出阁前亦是高门贵女,向来骄矜惯了,为人阴毒又善妒,嫁进国公府后,眼见妾室比自己更得宠,没少给章薇母女使过绊子,更是趁着安国公入京述职之际,污蔑章薇与外人私通,当着她女儿的面私自将她沉了塘,而后又将尚未及笄的古月卖去青楼,受尽凌辱……
月色渐稀,美人的思绪逐渐飘远,眼角眉梢都染着木然。
“靖王过世后,崔家已是强弩之末,崔郎独木难支,早生了退隐之心,而我亦因刘大儒女儿的身份而整日忧惧,茶饭不思,时时想着逃离建安,陛下得知后,遂借着我“毒杀楚夫人”的名头给崔郎‘施压’,让他‘自请被贬’,崔郎答应后,我的死罪便迅速被改为了流放。”
唐璎了然,“如此一来,一切看起来就像是陛下在以阿姊的性命为要挟,利用崔大人对您的深情来肃清异党、打压崔家,实则他只是想借着流放的由头将您平安送出建安,对吗?”
古月点头。
至此,便算是完整的故事了。
唐璎喟然,黎靖北的这一局,可谓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古月亦是感慨万千,眸光中透着唏嘘。
“临走前,我曾问过陛下,既知我为刘太傅之女,是个随时都会被异党拿来利用的存在,留着便是威胁,他为何不借机除掉,反而大费周折地来帮我?陛下却说,‘我答应过老师,无论如何都要保你。’”
她哽咽道:“陛下是这样说的,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暗夜幽寂无声,唯有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枝叶颤响。
良久,唐璎垂眸,“让阿姊回青州想必也是陛下的意思。”
古月颔首,“去往惠州的路上,陛下偷偷换了人,回到父亲的故居后,我便用剩下的积蓄找人合开了这家允棠阁。”
顿了顿,“只是我如今的身份不便被外人知晓,遂以‘崔掌柜’自居,并宣称店铺的老板唯有史老板一人。”
她温柔地笑了笑,眸中泛起疼爱之色,“过去的事我本不欲再次提起,今日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对陛下好一点,也对自己……好一点。”
说到此处,她似乎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唐璎抿着唇,一时竟无言以对。
须臾,古月又道:“诚然,陛下能登高位,政谋上的阴狠手段必然是少不了,然而我却觉得,陛下对于他在意的人和在意他的人,从来都狠不下心。”
这话唐璎是认同的,若说为储时的庇护是悄无声息的,那他登基后的纵容可谓明目张胆。
月光下,遒劲的枝桠趴伏在树干上,像极了黎靖北背后那些交错纵横的疤痕,想起那些伤,唐璎忽觉脏腑抽痛,一阵接一阵的无力感涌向四肢。
恍惚之际,她听见古月问——
“你实话告诉阿姊,你对陛下当真从未动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