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青时春桃(五)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2/2)
江暮雪生得俊美无俦,一袭白衫圣洁,周身遍布飞雪,明明也是金丹弟子,可他那股不怒而威的剑意却令人心惊胆战,无人胆敢亵渎。
明明是凡修,怎么会生出雪灵根?!
可拥有雪灵根的修士,即便是凡修也很招人垂涎啊……
唐婉心中生出一种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情绪,她素来仰慕强者,本能想和这位天之骄子打好交道。
于是,唐婉弯唇,温柔地道:“原来是道宗的道友,既然你们也是为解殷国国祸而来,咱们也算志同道合,往后大家可以一块儿伏魔御敌了。”
没等柳观春出声,苏无言已经抖抖耳朵,上下打量,嫌弃地摆摆手:“免了,我怕你们拖后腿。”
闻言,温少卿气得拔剑:“你个下等的妖修,竟敢如此同唐婉师姐说话,你可知她是玄剑宗掌门之女?!”
唐婉擅长假扮弱小,她的眼眶微红,拦住温少卿:“温师弟,出门在外不可与人争斗,我想这位苏道友不过一时心直口快罢了,他没有坏心的。”
苏无言翻了一个白眼,论打架,他还真没怕过谁。
在道宗的时候,苏无言与江暮雪时常争斗,不过斗殴么,早就习以为常了。
两人正要动手,倒是柳观春先一步上前拉架:“苏师弟,算了,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吃饭吧,我饿了。”
苏无言知道柳观春这具凡躯无法辟谷,让小丫头饿肚子可是大事,他懒得搭理温少卿,忙问溯阳帝:“皇帝,你有没有住的地方?我师姐饿了,快给她弄点吃的。”
这是苏无言最礼貌的一次,毕竟前世的魔尊,根本不会好声好气和一个凡人皇帝说话。
江暮雪闻言,从藏宝珠里拿出一枚油纸包着的糖饼,塞到柳观春手中,示意她先垫点。
柳观春从善如流,咬了两口糕饼。
倒是溯阳帝看了半天,认出江暮雪便是他失散多年的七皇弟,“七弟,多年不见,你竟入道了……”
江暮雪没料到溯阳帝还能认出自己,想也是,他的字为“暮雪”,江又是殷国大姓,这具眉眼也能看出少时雏形,皇兄如何认不出他?
江暮雪不欲与皇家沾亲带故,他语气平淡地道:“此身已入道,不归凡尘,陛下唤我一句‘剑君’便是。”
溯阳帝知道江暮雪自小有主意,他没再强求江暮雪回到殷国,只吩咐朱福,收拾出宫外先皇的潜邸王府,供几位道君入住。
甲士与宫人们御马领路,剑修们则在半空中御剑开道。
唐婉还是想结识江暮雪,毕竟雪灵根的修士极为罕见,往后前途不可估量,若是能多出一条人脉,日后于她也大有裨益。况且,唐婉能看出江暮雪未曾合婚结契,她同他多说几句话并不算僭越。
唐婉热情地围上去——
“江道友,你可是雪灵根的修士?”
“听闻雪灵根只在传说中出现,如今得以一观,当真令人惊叹不已。”
“你所御之剑,是不是传闻中的伏雪仙剑?家父喜好收集世间名器藏于剑冢,本想将伏雪剑也珍藏其中,可寻遍大江南北都不见其踪迹,原是仙剑早早就认了主……”
上古仙剑能认一个金丹弟子为主,可见江暮雪剑术高超,天赋异禀。
唐婉坚信自己一定能和江暮雪交好,毕竟她生得花容月貌,在玄剑宗就极其受众人宠爱,还没有谁会落她脸色。江暮雪冷待她,不过是因他们两人还不相熟罢了。
伏雪剑憋了半天,听到那句“世间名器”,忍不住嘟囔一句:……她还挺有眼光的哈。
剑吟刚落,却不知哪里讨了江暮雪的嫌恶。
灵域之中,一根神识幻化的长鞭便狠狠砸下,啪的一声巨响,直逼剑灵神魂。
伏雪剑惨叫一声,老实闭嘴。
唐婉叽叽喳喳围着江暮雪问话,可江暮雪眉眼疏冷,一句不答。
江暮雪不喜唐婉,甚至是有些厌恶,只这些情绪来源于前世,今生他与唐婉不过初相识的陌生人,他没有理由对唐婉展现恶意,也不想让心思纤敏的柳观春觉察到端倪,疑心江暮雪也是重生之人。
既然江暮雪不喜唐婉,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搭理,直接无视她。
江暮雪油盐不进,可唐婉还在喋喋不休地粘缠。
温少卿见唐婉师姐竟围着一个凡修打转,心中吃味,忍不住同段芙蓉抱怨:“不过一个凡人,有什么好聊的?”
段芙蓉虽然讨厌凡修,但她看温少卿也不顺眼,听完这话,只讽刺一笑:“哎呀,谁叫江暮雪长得比你俊呢?”
“你说什么?!段芙蓉,你别故意挑事!”
“怎么?你想打我?来啊,斗一场?”
……
柳观春悄悄缀在后头,她御着竹骨剑,和江暮雪、唐婉,拉开距离。
她怎么都没想到,今生居然还能见到玄剑宗的师兄姐。
在柳观春看到唐婉的一瞬间,上辈子那些酸涩的、难过的、疼痛的记忆,在一瞬间涌回脑海。
柳观春意识到,她只是重生,她没有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
从前那些将她置于死地的苦难,令她丧失生欲的过往,全部真实存在,并非一个遥远的梦境。
在柳观春刚重生的时候,系统小玉告诉她,只要帮助江暮雪飞升至剑尊,她就能回家。
那时的柳观春想着,即使再带江暮雪回一次玄剑宗,陪他再度过一生,也没什么关系。她很擅长忍耐,只要煎熬着、忍受着、沉默着,慢慢等到回家的路就好。
可是,江暮雪没有回到玄剑宗,他带她来到了道宗。
道宗有很温暖的弟子宿舍,有一应俱全的家具,有不需要积攒灵石也能拿到的宝剑,有很便宜且能吃饱的饭菜。
是江暮雪待她来到这里,他给了她一个很快乐的童年。
柳观春一直在和江暮雪索求,她没能帮到师兄什么,可师兄馈赠她好多。
柳观春在道宗认识了很多亲切和善的同门。
她第一次登门送糕,没有被人拒之门外。
她第一次请教剑诀,大家都热络为她解惑。
她第一次在习堂练剑,不出片刻,便有师兄姐入阵指点……
就连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最弱小、最可欺,她本该被所有人放弃,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理应如此。
可师兄、师姐们都站出来,护在她面前。他们说柳观春年幼,他们说柳观春乖巧,他们说柳观春不该送死,她命不该绝……第一次有人这么珍惜柳观春。
可这一切,在见到唐婉的时候,出现了一道裂缝。
柳观春抢走了江暮雪,她才能独占这些美好岁月。
过往种种,好像是柳观春偷来的时光。
如果没有她的话,江暮雪会回到玄剑宗,他会是内门天骄,和雪肤花貌的唐婉结为道侣,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江暮雪也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柳观春清楚知道,江暮雪很优秀,无论玄剑宗还是道宗,他都能活得很好。
可柳观春很平凡,亦有点无能,托江暮雪的福,她才能来到道宗,度过如此幸福的十多年。
虽然柳观春知道,今生她和江暮雪的相遇,并非她刻意撮合,所以她不该有负罪感,也不该难过。
可是,柳观春并不确定,哪一种人生才是江暮雪渴求的路。
江暮雪愿意一直当柳观春的师兄吗?
又或者,江暮雪知道自己错过前世契合的道侣唐婉,他心中会不会感到可惜?
柳观春真的很珍惜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她也想留住江暮雪,即便只是以师妹的身份,即便只是陪伴江暮雪,直至他飞升……但他们能同行一路。这就很好。
柳观春扪心自问,她并不想江暮雪被人夺走。
即便江暮雪只是她的师兄。
柳观春落后太久,很快,一只白色信鹤飞来,栖于她的肩膀。
是江暮雪的信鹤。
柳观春点了一下纸鹤翅膀,信纸展开,现出一行秀美的字迹:为何飞得这么慢,不是说饿了吗?
江暮雪先行一步,不过是想早些为柳观春安排布膳。
但柳观春不解其意。
她一擡头,看到不远处活泼明丽的唐婉一直围着江暮雪绕,他们两人御剑并行,郎才女貌,极其登对。
可能是师兄和唐婉谈天太久,总算想起还有一个冷落多时的师妹,这才给她送信问话。
柳观春并不想被人认为自己小肚鸡肠,还爱使性子,因此她只字不提那些烦闷的小情绪,只乖乖地回了一句:饿得飞不动了呜呜呜,不过我会很快跟上来的!师兄先帮我盛饭,我要吃很多很多烤鸡腿!如果有红烧猪蹄膀也不错,要是嫌麻烦的话,清蒸小黄鱼也尚可……
信鹤落到江暮雪手中。
他撚开,密密麻麻一大段。
很吵。
看到小姑娘聒噪的话语,江暮雪不免唇角轻扬,墨眸中冰川消融,枯木逢春。
江暮雪能听出柳观春的撒娇之意,他因她敢肆无忌惮地提要求,心生欢喜。
然而,江暮雪柔和的神情,却不慎落到柳观春的眼中。
柳观春急急追来,本想和师兄说几句话。
可没想到,一贯冷若冰霜的江暮雪,也会对外人展露笑颜。
柳观春又停下御剑的速度,她不免胡思乱想,师兄是被唐婉逗笑了吗?
唐婉说了什么笑话啊,功力这么强?
思来想去,柳观春心中也有些丧气。
她自嘲地道,也对啦,那人是唐婉啊。
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江暮雪都会为其破例的女子。
唐婉当然有法子,让江暮雪初见她第一面,便展现出偏疼的私心。
与她一比较,柳观春这个师妹就当得失败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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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几人在王府留宿。
柳观春心里还是有点闷闷的,不大舒服。
她随便吃了两口饭便谎称困倦,想去休息。
柳观春行色匆匆逃走,江暮雪那碗热好了的胡桃仁羊奶碗子端在手中,来不及送出。
江暮雪不知柳观春为何一边说饿,一边又没吃几口饭。
想了一会儿,江暮雪还是端着热好的羊奶,敲响柳观春的房门。
“师妹,喝了羊乳甜碗再睡。”
少时,柳观春怕自己长不高,常常会央着江暮雪去给她买羊奶喝。
即便成年,柳观春也时常会热羊乳、牛乳,一边喝,一边佐着胡桃仁吃。
柳观春闷在被子里,她今晚不想看到江暮雪,只能含含糊糊道:“师、师兄,我不喝了,我有点困,想先睡了。”
没等江暮雪追问,房中的烛台便熄灭了。
望着阒寂漆黑的寝室,江暮雪微微阖目,心中仍是担忧。
毕竟,柳观春已经接连两次遇到外敌窥视,濒临生死之际,他放心不下,又不知该如何追问。
想到最后,江暮雪竟生出一个卑劣的念头。
他是金丹修士,深谙造梦之法,他可以身入柳观春的梦,同她促膝长谈。
梦中一切,对于柳观春来说,不过幻象,留不下任何痕迹,而江暮雪身为造梦者,只能以真身潜入梦阵罢了。
江暮雪说服自己,如此宵小行径,仅仅出于对柳观春的担心。
并非存心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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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趁着柳观春昏昏沉沉入睡的间隙,一场梦阵织开。
她的神识被散发雪气的幻阵吸引,被迫卷入其中。
再次睁眼,柳观春看到自己身处于一个漫天飞雪的草原,此地……竟与前世的迷魂梦阵一模一样。
呃,她做梦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柳观春一步步走向山顶上的那座草庐。
她隐隐记得,草庐之中住着江暮雪。
可这一切只是梦啊,总不会真的见到师兄吧?
柳观春忐忑地推开柴门。
屋内灯烛辉煌,灿若繁星。
桌上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桌旁坐着身穿莲纹白衫的江暮雪。
师兄目光清淡,神色沉寂。
灿亮的烛光流泻,染在江暮雪线条冷硬的下颌骨,照得他眉眼深邃,鼻梁挺拔,许是沐浴过,宽肩的水珠未干,浸湿单薄的素纱,勾勒得肩背愈发清癯。
他今日没有束起玉冠,而是用松霜绿的发带,半束起乌黑发润的青丝,乌发笼罩颊骨,竟少了几分锐气,多了一丝家常的温雅。
眼前的江暮雪太真实了,甚至让柳观春生出一种唐突师兄的罪恶感。
能见到美人师兄的梦叫什么梦?该、该不会是春.梦吧?!
柳观春还没胆大到这种程度,她不敢上前。
但江暮雪却淡扫她一眼,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柳观春,过来。”
师兄的声音很温柔,一点都不凶。
柳观春渐渐放下戒心,她挪近两步。
等一下,为什么……她在梦中也能闻到江暮雪清新淡雅的雪气?师兄仿佛以草木香涂身,诱得她脑袋发晕。
她又开始腿软了。
小姑娘战战兢兢的模样,令难得造梦的江暮雪有些不满。
男人的指尖轻敲膝骨,不由拧眉,温声提醒。
“柳观春,只是做梦而已。”
顿了顿,江暮雪又垂眸道:“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