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黑山(五) 她只喜欢江暮雪一人。……(2/2)
明明他也是能感受冷热疼痛的凡人。
不止是上药,柳观春还用蘸水热帕,帮江暮雪擦干渗出的血水与汗液,可惜伤口处理太晚,即便几天悉心照看,还是浮起一圈红肿。
柳观春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指尖轻轻触碰江暮雪黑浓的眼睫毛,江暮雪沉睡的这一幕,倒是和前世梦阵里的样子有点像。
睡着的人应该感觉不到疼吧?
柳观春帮他掖好被褥,开始翻动江暮雪随身的藏宝珠。
她想看看,江暮雪有没有留下什么私人衣物。
本以为江暮雪出行从简,应该什么东西都不会携带,但柳观春随意一翻,还是看到珠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糖葫芦、栗子糕、蜜饯……
是柳观春爱吃的点心。
一本写满日期的册子,一月一次,日期时辰都记录得当。
是柳观春来月事的日期。
柳观春辟谷不精,不像其他师姐师妹不会因癸水烦心,每次她来月事,都谎称体虚,赖在屋里不出门练剑。
柳观春的脸有点烫,抓了抓耳朵,难道是她和江暮雪有同心咒契共感,所以她身上疼不疼,江暮雪其实都知情?
可同心咒契,不是只能感应,缚契者遇袭的战损伤势吗?为何连这些生理性的痛感,江暮雪都了如指掌?
能确定的是,江暮雪怕柳观春尴尬,从来不提此事。
难怪每逢经期,都会有杂役给柳观春送温热暖腹的甜汤……
柳观春看着床上的江暮雪,他静静躺着,缄默安静,呼吸平缓,但他活着,柳观春松了一口气。
柳观春莫名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兴许她还应该感谢此次梦魇,至少她逼出了江暮雪的心里话,他肯告诉她,他是前世的师兄。
没等柳观春想得更深,房门敲响,高高瘦瘦的人影落在门板。
最醒目的,是那一双尖尖猫耳朵。
是苏无言。
柳观春拉开门,看到漂亮少年的瞬间,心里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和江暮雪都能重生,苏无言为什么不能?他对她那么好……
而魔尊苏无言的猫身纯黑,长得也很像柳观春养的无盐小猫,难道他就是无盐?
思及至此,柳观春的杏眸都眯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苏无言。
苏无言第一次被小丫头用这种眼神凝视……他莫名想起从前,只有他踢翻垃圾桶、扫下桌上水杯、从屋外给柳观春提回狩猎战利品(蛇、鼠)的时候,她才会用这种打量死人的眼神盯着他。
猫耳朵做贼心虚一抖,苏无言端着饭菜托盘,后退一步。
“不方便见客?”
说完,苏无言挑眉,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江暮雪还死着呢,你要折腾他也节制一些……对你身体不好。”
苏无言算是明白了,柳观春该是发.情期到了,对江暮雪有点意思,难怪两人能勾搭到一块儿去。
苏无言从前修为高深,他早就不似凡人那样还有什么黏黏糊糊的欲念,心里也最烦这些事,便是之前把小枣错认成柳观春,他也是阻止她半夜爬床的,说话也得衣服穿齐整了再说。
苏无言又不是女子用来泄.欲的工具,少身上不舒服就来折腾他。
至于这种苦,苏无言觉得江暮雪好像甘之如饴。
也对,江暮雪有病,他被柳观春咬伤都能很高兴。
“进来。”柳观春实在搞不懂小猫的想法,但她没有多问,只侧身,硬要苏无言进屋,也好让她自证清白!
柳观春不是寡廉鲜耻之人,便是喜欢江暮雪,也不会趁病轻薄他!
柳观春看一眼苏无言送来的饭菜,“怎么盛了三份饭?”
苏无言:“江暮雪也要吃啊,哦,我忘了,他还死着呢,吃不了。”
顿了顿,苏无言试探性地问:“那我……烧给他?”
柳观春叹气:“算了,师弟留下吧,我胃口大,我一人能吃三份。”
“行,那你吃。我就住隔壁,师姐有事就喊我。”苏无言打了个哈欠,明显困了。
“好。”柳观春送走苏无言,看着三份饭菜,若有所思。
从前,无盐一旦受冻,恹恹病倒,柳观春就会多给他开两个罐头。
今晚,苏无言为江暮雪送两份饭菜,分明是想关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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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观春默默吃饭,晚上有蘑菇炖鸡、大酱烧肉、烤羊肉……
都是柳观春喜欢吃的菜色,她却食不知味。
柳观春偏头去看榻上的江暮雪,男人眉眼沉郁,悄无声息。
柳观春心中,那些因江暮雪生还而涌出的喜悦,又被寂寞的黑夜压下,她心生出另一种惶恐——要是江暮雪一直醒不过来怎么办?
这个修仙世界不讲常理,她不敢赌天道的仁慈。
她甚至开始恨天道。
是它把江暮雪变成这样。
柳观春潦草吃过两口,她不饿,也没食欲,洗漱后,她又绕过江暮雪,爬到床榻的里侧,蹑手蹑脚躺下来。
柳观春挪近一点,挨着江暮雪。
房间太安静了,她讲故事给他听。
“我忽然想到从前听到的一个故事,说是丈夫遭遇车祸,变成植物人,只有妻子从旁照顾。哦,植物人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病患,像师兄这样。”
“最开始的两年,妻子殷勤照顾他,但后来,时间越来越长,丈夫都没有清醒的迹象,妻子夜夜孤枕难眠。最终,在丈夫变成植物人的第五年,妻子另嫁他人了,巧合的是,妻子成婚那天,前夫却醒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师兄不快点醒来的话,你的师妹就要跟人跑了……当然,你如果能听到,也别急火攻心,我怕你刚刚结婴,容易走火入魔。”
“唉,师兄放心,就算我跟了旁人,你再来找我,我也会跟你回家的。至多、至多再带一个情郎一起?”
柳观春满心期待师兄能被她“气活”,可当她侧头去看江暮雪,却只看到他深邃的眼窝、轮廓清晰的颌骨,他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样的江暮雪,显得很脆弱。
柳观春莫名感到害怕。
她隐隐明白,为什么在她重生后跑到殷国冷宫时,江暮雪只是一个七岁小孩,他还没辟谷修行,却能够一整晚不睡觉,只直勾勾盯着她了……
江暮雪害怕那是一场美梦。
他不相信自己运气好到,能够看到失而复得的柳观春。
柳观春心里更难受了,她怕那些不守妇道的话会气到江暮雪,万一师兄不高兴了,醒得更晚怎么办?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柳观春伸进被窝,左右找了找,不客气地抓住江暮雪的手。
女孩的指肚沿着江暮雪细长的生命线抚动,温柔地摩挲他的掌心,像是要把热气儿、人气儿全部渡给江暮雪。
她握了很久,没舍得松开。
柳观春洗漱过了,她的外衫也脱了,只余下一件单薄的中衣,她不觉得和自己前世拜过堂的夫君睡有什么奇怪。
说起来,只有险些失去江暮雪,柳观春才记起,她应该牢牢抓住他。
柳观春不会再松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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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暮雪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的凤眸里布满殷红血丝,瞧着很是疲惫的样子。
江暮雪浑身酸痛,支起手肘,刚要动,又觉得筋骨断裂。
男人偏头,看到肩侧抵着一个漆黑乌润的发顶,还有被烛光照得雪白的小巧下巴……
江暮雪怔住了。
柳观春枕在他的肩上,与他同床共枕。
师妹的外衣脱去,只留下一件雪色中衣,她睡得太沉,衣襟漏出一道缝隙,翠绿荷叶的亵衣若隐若现,女孩纤细的身体埋在柔软的棉被里,像是热,一只脚还踢开被子,挂在江暮雪的身上。
柳观春挨着他,睡得很香。
江暮雪意识到,柳观春并非照顾他累了,趴在床边入睡。
柳观春特地换了合适入睡的小衣,她躺在床帐里侧,依偎他入眠,和他共盖一床软被,分明是有意为之,有备而来。
江暮雪的臂骨紧绷,他忽然不敢动弹。指骨蜷了又松,松了又握,连呼吸都放轻,他怕吵醒柳观春。
但江暮雪的气息变重,雪气弥漫,柳观春怎会不知?
女孩醒了,擡头的一瞬间,与江暮雪那道岑寂的目光相撞。
柳观春愣住。
江暮雪垂眸,安静等待,等她惊慌失措地跳下床,等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等她如以前那样,和他撇清干系。
但柳观春没有,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慢慢回魂,惊喜地看着他,嘴角抿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师兄,你醒了?”
“嗯。”江暮雪仍在看她。
柳观春靠得更近,“可有哪里不舒服?”
江暮雪摇摇头。
柳观春循着江暮雪的视线,下意识摸脸,语气惊慌:“怎么一直看着我?是我脸上睡出红印了?”
柳观春心中懊恼,她为了江暮雪的眼中留下美美睡颜,夜里专程平躺着睡觉。心中还时刻提醒自己,醒时一定要如海棠春睡那般慢慢睁眼,如此才有慵懒柔媚之感……要是今日第一次同睡,她的睡相便丑到师兄,那可真是了不得。
柳观春忐忑不安。
江暮雪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思,低声道:“没有不妥……是我疑心自己在做梦。”
做梦?
柳观春很快明白过来,江暮雪是指二人共寝一事。
柳观春哭笑不得,师兄连做梦都不敢做个大的。
不过,看着会说话会动的江暮雪,柳观春心中的欢喜淡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涌上心头的心酸。
江暮雪已然撑着手臂起身,他还很虚弱,半倚在床侧,静如松柏,久久不动。
柳观春看到江暮雪醒来,心里很欢喜,她掀开被子,膝行两步,趴到江暮雪胸口。
江暮雪浑身冷得出奇,他是雪灵根的气息,长年体温冰寒,因雷刑之故,他暂时失去御寒之能,自己也觉出一丝寒意。
可一具柔软滚沸的女身,猝不及防靠近,用力地压进他的胸口,男女之间体温相渡,冷热交替,竟让江暮雪难得战栗一瞬。
他缓了很久,这才意识到,是柳观春主动抱上他。
并非造出的虚幻梦境,而是此世此时,柳观春钻进他的怀里,女孩两条纤细削瘦的藕臂挂上他的双肩,牢牢困住了他。
如藤攀缠,骨肉相覆。
江暮雪的所有理智矜持都被剥开了,他赤.裸地、坦荡地接受柳观春的亲昵,柳观春的鼻息就落在他的颈侧,流连不去。很烫,灼烧人心,但江暮雪没有避开。
江暮雪没有束冠,长发披肩,他特地低头看了一眼,发丝漆黑,不是前世的银丝……
江暮雪沉默的样子,像一尊宝相庄严的神像,他耐心地感受柳观春靠来的极热、亦极温暖的体温,慢慢接受这样一个近乎美梦的现实。
但他没有抱她。
柳观春迟迟等不到江暮雪从后拥来的手,心里不满,赌气地问他:“师兄醒了就不认人了?师兄很讨厌我吗?”
江暮雪听出柳观春怨怪的意思,他的冷淡令柳观春很不满,所以她在朝他发火……但如此肆无忌惮,也有撒娇的意思。
江暮雪轻扯唇角:“我睡了太久,还不曾使清洁术净衣,身上很脏……”
柳观春安下心,她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忍不住笑了。
“没有,我不嫌弃,师兄怎样,我都喜欢。”
柳观春在江暮雪的耳边轻轻说着“喜欢”二字,江暮雪的笑意更深,他擡起手,也轻轻搂住柳观春的后背,算是回应她的拥抱。
在这一刻,柳观春才算是真正安心下来,她软到江暮雪的怀里,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下,洇进江暮雪的肩侧衣袖。
“江暮雪,我真的很怕很怕,我害怕你醒不过来……”
她默默哭了一会儿,她感受到江暮雪环着她的手抱得更紧,她几乎整个人都埋进江暮雪的怀里,她和他贴得好深好深。
柳观春哭够了,她挣开江暮雪,又快速下榻,从藏宝珠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
是两根红绳串起来的银珠手链。
一根系在自己的手上,另一根递给江暮雪。
见他不明所以,柳观春强行拉过男人白净的手腕,小心缠上这根手链。
“我小时候家贫,父母去世,家中只有外婆一个老人。外婆平时卖菜、帮人做手工,有时我看她辛苦,也会坐下帮她,是一些给鞋子串珠花的活计……很简单。外婆起早贪黑,攒钱供我读书,拉扯我长大。”
“你的外祖母……很不容易。”江暮雪记得柳观春说过,外婆就是外祖母的意思。
柳观春笑说:“是啊,她很辛苦。我小时候睡不安稳,总是惊魂,我们那里,金价太贵,外婆为了给我压惊,就替我编了银珠红绳,还放到寺庙供过,戴上这个,能护命压惊,鬼神不侵。”
柳观春认真地帮江暮雪系红绳,一圈一圈,打了好几个死结,像是想锁住江暮雪的命线,她真心盼他长生。
柳观春羞赧地道:“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师兄往后飞升,自是长命千岁、万岁,剑尊神躯又怎会死。”
江暮雪没有说话。
他把手递去,与她并成一双,专注地看那一条犹如姻缘红线一般的红绳。
“我很喜欢。”他说。
见江暮雪喜欢,柳观春很高兴。
江暮雪擡眸,又问:“苏无言也有吗?”
柳观春呆呆地看他,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怎么说起小猫了?
江暮雪却薄唇轻抿,郑重地道:“他不能有。”
柳观春明白了,这是在宣誓所有权,她嘴角上翘,促狭地弯眸,笑意盈盈:“我知道啦,只给师兄。”
她只喜欢江暮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