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黑山(十六) “柳观春,你不会死的………(2/2)
修为突飞猛进。
元婴境二阶。
元婴境三阶。
元婴境四阶……
江暮雪的修为境界飞速暴涨,化神的雷霆劫云由远及近,闷雷滚滚,响彻天际,意图诛杀这名不神不鬼的渡劫剑君……
江暮雪犹如置身火海,他体内的冰雪寒流尽数被业火焚烧。天罚刀剑敲骨剥髓,毫不留情地凌迟他身上每一片骨血,令他五内俱裂,痛不欲生。
江暮雪一贯擅忍,可此刻,他也忍不住口喷鲜血,指骨痛到蜷缩。
眉心一粒朱砂红光大盛,前世的剑尊剑印已然钻出观音痣,涅槃重生,他快化神了。
黑太岁蠕动身体,兴奋打颤。
泥泞的黑雾中,缓步走来一名鹤骨松姿的老者。
他明明身穿修士道袍,可一双□□老眼却已然被黑雾覆盖,眼白遮掩,竟已化鬼。
来的人,竟是唐玄风啊。
唐玄风看着衣袍被鲜血染红的江暮雪,心中快慰。
“徒儿,好久不见。”
江暮雪陷入混沌之中,他无法压制那些修为钻进他的灵域,他被鬼气污染,迟迟无法醒转,如今听到唐玄风的召唤,方才疲乏睁开眼。
听到那句“徒儿”,江暮雪倒也没有诧异。
冰清玉润的剑君扬唇一笑,淡然道:“此局,你谋划了很久。”
“是啊。”唐玄风原以为自己能看到江暮雪跪地求饶的样子,原以为能看到他颓丧无措的惨状,可这位天赋异禀的徒弟,无论到何时都这般从容淡定,真令人感到不甘。
“你不想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吗?”
江暮雪擡眸,目光清明:“愿闻其详。”
唐玄风温柔地抚摸黑太岁,他笑道:“前世,你为了救下魂飞魄散的柳观春,不惜与天道交易,提出以命换命。用你的飞升仙骨,换柳观春灭魄命格。”
“你将时间调转回柳观春尚有魂魄在体的时候,你以为如此就不算灭世,就能弥补所有杀业,可天道公允,不允你如此儿戏玩弄。”
“在你转世重生的时刻,天道也予我一条天谕——它命我在你飞升之时,进入柳观春体内,夺舍柳观春的仙躯。如此一来,我就能继承你的仙骨机缘,飞升为人神。”
“要同时掌控飞升与换命的时机,实在太难。因此,我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那便是饲养可以储藏修为的太岁神。”
“黑太岁没有神智,能够为我所用,只要它困住柳观春,并且将你束缚,便能将修为源源不断地灌入你的体内,迫你飞升,如此一来,我再趁机夺舍柳观春的躯壳,将魂魄寄宿其中,便能成功渡劫成神。”
江暮雪细思片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得不说,唐玄风的计策确实有效,江暮雪无力抵抗邪祟之神,就连破妄神技也受其克制。
如今,江暮雪已是元婴境五阶,就差临门一脚,便能飞升。
“原来如此……”江暮雪平静接受这个真相,他并没有什么崩溃的情绪。
唐玄风看着无喜无悲的江暮雪,平心而论,他知道江暮雪比自己更有神相。
唐玄风想到两世都得天独厚的江暮雪,心中隐隐生出不甘。
他虽也是高境界的修士,但他看到被天道疼爱的天才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修行,他亦会心生嫉妒,恨不能取而代之。
幸好,终于有一世,天道站在他这边。
唐玄风的大业将成,他能摆脱这一具肉躯,超脱世外,永远不受人境之苦……
唐玄风看着江暮雪淡定自若的样子,心中莫名横生阴戾,他忍不住问:“你要死了,你的道侣也快死了,你为何不惧不怕,亦不跪地求饶?”
这话问得太过尖刻蹊跷,可江暮雪没有被他激怒,仍是弯唇一笑。
江暮雪道:“因为,你同我一样,都会死在今日。”
“狂妄小儿!”
唐玄风以为他是负隅顽抗,故意出言讽刺,可当他迎上江暮雪那双冰寒凤目,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江暮雪怎么、怎么一直凝视他的身后?
唐玄风忽然头皮发炸,浑身冷汗直冒。
他猜到一种可能,但很快,他又否定自己心中生出的毛骨悚然的念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会被邪祟当成棋子,黑太岁只是储藏修为的容器……
可江暮雪清正的目光,仍引诱唐玄风回头去看。
唐玄风强忍住浑身的战栗,他缓慢地回头。
“哈——!”
诡谲的笑声炸开,响在唐玄风的耳侧。
他的身后,黑太岁瞬移逼近,身躯拔地倚天,傲然屹立。
黑色的软肉,鼓出一颗颗气泡。
从下到上,犹如黑龙盘珠,裂开缝隙。
黑漆漆的眼珠,纤长的眼睫,这是代表邪物开智的慧眼。
成千上万双独属于黑太岁的眼睛,盯向唐玄风。
不可名状、不可抵御的恐怖,瞬间席卷唐玄风全身!
唐玄风惊骇发现,黑太岁不知何时起,竟生出了那么多双妖冶的眼睛!
黑太岁成精了!
“怎、怎么可能?你不过一团神力,我是你的主人,你该为我驱使……”
唐玄风连连后退,可没等他逃到江暮雪身后,那一片黑雾已经蔓延而来,将唐玄风连皮带骨,拆吃入腹,吞噬腹中。
咔嚓咔嚓,全是黑太岁嚼肉吞骨的声音,唐玄风连惨叫都发不出,这一次,他真正与黑太岁融为一体。
鲜血流泻一地。
江暮雪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一幕。
即便唐玄风死去,他仍不觉快慰,他无挂无碍,亦无情无欲,这是飞升为神的神灵本性,他已经脱胎换骨,抛弃凡心,他不存悲悯。
只待渡劫化神的天雷降下,江暮雪便要承载灭魄命运,从此世消失……
时间还早,黑太岁身为至高无上的胜者赢家,它忽然有心思同江暮雪说说话了。
“你是何时发现我开了智?”
江暮雪:“在你围剿禹州时,我便知你并非寻常邪祟。”
“邪祟这个名字不好听。我本就是神明,自该飞升上界。天道压制我,将我困于此世,我等待万年,总算等到你这样身负飞升命格的凡人。你我也算是有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利用柳观春那具肉身,带着她的骨血登天……”
江暮雪没有回答,他只是仰头,望向惊雷滚滚的天穹。
粗壮如蛟龙的雷电在云层中翻滚,隐隐炸开,雷声轰鸣。
他身受重伤,未必能承得住如此杀气盎然的一击。
但黑太岁不在乎,江暮雪是死是活,与它无关,它只要留下江暮雪一口气在就好了。
“哈哈,你快飞升了。”
黑太岁将修为渡来,继续滋补被化神阵束缚的江暮雪。
江暮雪承受着无边痛苦,他能感受到涅槃化神的痛楚,身上每一寸肌骨都被利刃破开,剥去陈肉,塑上新骨。
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成了一团任人磋磨的烂肉,他忍受这些无妄之灾,灭顶之痛。
江暮雪神识昏昏,但他不能陷入沉眠。
他若是死了,柳观春该怎么办?
他不能给师妹……留下任何隐患。
“轰隆——!”
第一道渡劫天雷轰下,电光照得化神阵一片雪亮。
雷鞭以雷霆万钧之势,抽在江暮雪的剑脊神髓之上,抽离他的怨恨痴嗔,抽离他的贪欲私心……
在那一瞬间,江暮雪为人的私念溃散,他险些要忘记柳观春。
他努力回想,努力记起从前的事……
“师兄、师兄。”
在迷魂梦阵中,柳观春怯怯喊他,一擡头,笑颜如花。
“师兄……”
柳观春在红罗幔帐中,惊惧地望向他,她将纤细的指骨,一点点挤进江暮雪的五指,仿佛握住他,她便不再害怕任何事。
柳观春对他从来都是全副信赖,她对他从来满心依赖。
她不顾生死,步入鬼阵,也只是想救下他……
“柳观春,你不会死的……”
江暮雪终于夺回了自己的神识。
他的七窍流血,强忍住摧心剖肝的痛苦,召出伏雪剑。
煌煌剑威劈开天地,径直劈向江暮雪的灵域中心。
顷刻间,狂风流窜,血气暴涨,震天骇地的雷云,也无法阻止江暮雪的所作所为。
“你怎么每次行事,都如此费剑啊?!”
伏雪剑濒临刃解的苦楚,它的剑灵涣散,但还在执着地执行江暮雪的指令。
伏雪剑痛苦不堪,可它是江暮雪的本命剑,它不能退。
伏雪剑横下心,抵御天雷,横劈向江暮雪赖以生存的雪灵根!
砰——!
灵根被生生剜出一截。
那一道缝隙裂开,修为无处扎根,迅速泄气溃散。
元婴境五阶……
四阶。
三阶。
二阶。
……
江暮雪的功法尽破,修为锐减,他又回到了结婴初境。
就此,劫云消散,化神机缘中断。
黑太岁第一次看到这样自损神魂的情形,它瞠目结舌:“你、你都做了什么?”
江暮雪自阵眼爬起,他踉踉跄跄两步,很快持剑站稳。
男人擡起一双清冷眉眼,江暮雪因破功,青丝褪去,头发隐隐染霜,凝霜翻飞。
他的气息奄奄。
但江暮雪仍手持伏雪剑站起,即便他精疲力尽,也没有松开手中长剑。
这是身为一名剑君的尊严。
“如你所见,我生剖开雪灵根,阻你飞升。如此,便够我暂时停在元婴境界,先将你斩杀。”
但此法只能运作一次,因为江暮雪已经没有再次自毁能力,他只能速战速决,在最短时间内,与黑太岁同归于尽。
黑太岁恨得不行,但它知道,方才江暮雪一剑破天,竟将它储藏的修为也消散大半,虽然它暗藏的修为还足够江暮雪飞升第二次,只是此子阴险,难保会有后手,它决不能心慈手软了。
黑太岁恨不得将江暮雪生吞活剥,它看着眼前看似平静实则疯狂的男人,心中生恨。
“你、你是故意入阵?!你早知我等要窃夺柳观春仙骨,所以你故意入阵与我搏杀?!”黑太岁恍然大悟。
江暮雪扬眉莞尔:“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我爱重师妹,自是不会给她留下丝毫隐患……”
黑太岁震惊不已。
一时之间,就连它的庞大肉躯都静止不动。
怎会有人,为了自己的道侣,做到这份上?
江暮雪……是傻子吗?
黑太岁冷静下来。
它知道,江暮雪杀不了它。
它能破江暮雪的破妄目力,他拿它无可奈何。
江暮雪不过负隅顽抗,他不过一只一碾就碎的蝼蚁。
人……绝不可能和神一争高下!
可江暮雪并不在意黑太岁的鄙薄,他封住体内几个暗藏痛觉的经脉,信手撕开一条布带,缚上双眼。
他知道,在交战时,他无法看清黑山全貌,既如此,只能抛弃视觉,沉浸战局。
开战之前,江暮雪还谨记往身上施加了一道清洁术,涤荡那些阴秽血气。
江暮雪站在狂风骤雨中,他的衣袍猎猎,衣袂翩跹。白衫胜雪,皎洁如月,广袖如莲叠荡,他又成了那名仙风道骨的剑君。
他的青丝染银,时而乌发如瀑,时而银丝胜雪,他腕骨轻拧,手背青筋鼓动,鲜血满溢。
男人闭目掠步,持剑杀来。
在出剑的瞬间,他对黑太岁说。
“你该高兴,至少,你配得上……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