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生死是一条窄路(2/2)
只可惜这破损的身躯承受不住,所以他才需要蝉蜕来修复积重难返的经脉。
应淮注视着叶婵,“山外谷确实奇妙非常,是我小看了你们才会造成如今混乱的局面。”
青冥问道的种种他都算到了,他早有打算让应逐星去南浔找幽冥花,借着江惊尘昏迷尘一大师也送来了灯芯草。
应淮始料未及的是,江惊尘不仅醒过来了,他的身体还在蝉息的调理下逐渐恢复。
那一刻他的身废仿佛是个笑话,山外谷是真的不愿帮他,叶随更是谎话连篇,他们披着仁慈的假面悬壶济世,背地里却助纣为虐虚伪至极。
若是叶婵没来,江惊尘可以不用死,是她亲手将江惊尘推上了死路。
身不由己情非得已,有些事应淮不得不为,“可叹那日斩草除根留有祸患,今朝轮到你来杀我了。”
木剑挟着劲风劈面而来,无极殿两侧的祭奠竹编灯笼应声而碎。两人身影交错,剑与剑之间碰撞出细碎的火星,刹那间气浪四溢,彼此脚下青石竟被踏得寸寸龟裂,沙砾四起。
叶婵闷哼一声,银剑横扫次次逼近搏杀无功而返。
应淮布下的重重剑影犹如天罗地网,令人寻不到一丝缝隙,木剑在他手中举重若轻,论剑术江湖空难有人与之匹敌,可见这些年他从未因身废而放弃习剑。
这人就是个疯子,他的执念是他自己。
心自在方得逍遥,应淮手中用的早已不是逍遥剑法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撑不了多久。”叶婵双眸似在审视,经脉受损内力无法运转整个周天,强行运功的人支撑不了多久便会重伤。
应淮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白幡被剑气绞碎,叶婵撞碎雕花窗棂闯入了灵堂。
供案上的供果滚落青炉翻倒,香灰如雾弥漫,木剑擦过她肩头在墙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叶婵在满地狼藉中翻身滚过。
季衍抱着灵位守在了江惊尘棺椁边,一双明亮的眼瞳黯然失色,他谁也不想帮。
若是让师父见到这一幕,他一定会难过的。
木剑变招刺向叶婵咽喉,叶婵借力踢飞长明灯,烛油倏然飞溅,在应淮裸露的皮肤烫出焦痕。
他一声不吭陡然加快剑势,木剑化作虚影,每一剑都带着前所未的狠劲,叶婵退无可退,堪堪挡住致命一击
猝不及防的一剑贯穿左肩,叶婵的身体重重撞上金柱。
银剑蓦然坠地溅起香灰,鲜血顺着剑身流出,应淮即刻要拔剑,叶婵徒劳抓着剑身,喉头泛起腥甜,“你....撑不住了吧。”
木剑拔出的霎时,血珠飞溅到了应淮的脸上,他欲将染血的剑尖直抵叶婵咽喉。
凭空一掌拍中应淮,珈奈不知何时欺近,用尽全力的万毒掌重重地拍在命门,应淮回身一剑划伤了她,叶婵转眼倒地翻身拾起了苦蝉剑。
铁锈腥混着清冽木香飘荡在无极殿,这场鏖战似乎有了结果。
应淮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剧烈的咳嗽震得他浑身发抖,暗红的血沫从指缝溢出,周身的内力如决堤的洪水般溃散,丹田仿佛有把钝刀在猛地搅动。
“你不是会用蛊吗,为何不用,难道是因为正邪不两立吗?”珈奈一边嘲讽挖苦,一边捂着胳膊从地上从地上站起来,“学会了操纵蛊虫又如何,我这副身躯早就百邪不侵了,现在换你感受一下万毒掌,你死前会痛不欲生,浑身犹如鼠啮蠹蚀。”
应淮嗤笑出声,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轻蔑,“好,你们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他缓缓稳住身形,染血的手背随意抹过嘴角,骨节清晰的剑指划过木剑剑脊,应淮屈肘收腕,蓄势待发的剑尖微微颤动。
木剑轻挑擦过叶婵耳畔,叶婵挥剑反击,应淮极速变招刺向下腹,森然的剑光震得连枝灯的火焰来回摇摆,叶婵旋身避过左肩的伤口又渗出了新血,伤口牵制着动作,她的动作不受控制地变得迟缓。
与其说是应淮小瞧了叶婵,不如说是叶婵小觑了这个江湖,她自以为有蝉息护体无往不利。
李清河说除了江惊尘无人能出她左右,却不想有人离群索居十数年一如既往,青阳双壁当之无愧。
剑尖掠过下颚,颈侧瞬间被划出一道渗血的细痕,寒光闪过双眸,叶婵瞳孔骤缩本能向后仰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芒疾射而来,刀锋泛着冷冽的青光劈开了木剑。
下一刻应淮剧烈呛咳,不堪重负的身躯终于撑不住了。
随着一声咔嚓脆响,应淮的剑如同脆弱的枯枝断成了两半,没了内息这把剑只是普通的桃木。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叶婵跌坐在地松了一口气,她捂着渗血的脖颈擡头看见了沈难,“还好。”
沈难忙蹲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是我来晚了,谢寻安!谢寻安快来救命呀!”
叶婵扭头看向那头姗姗来迟的谢寻安,“虽然现在死不了,但再晚一点,你们就可以给我们收尸了。”
尘一大师跨过无极殿的大门,他身旁跟着的是面色苍白的人是南枝和。谢寻安满眼惊骇地看着被搅得一团乱的灵堂,江惊尘这才死了一天,青阳宗便遭歹人恶行,这传出去还得了。
他们一直在北边的禅房无人打搅,等到南枝和苏醒才准备下山的,不料外面已乱成一锅粥了,过来的路上听青阳宗弟子说什么妖女闯上来了,无极殿打起来了,沈难这才匆匆奔了过来。
某人幽怨的眼神打断了他的震惊,谢寻安看叶婵满身是血,“没事吧,还能走吗?”
叶婵冷冷起身,“还能走。”
她踩着满地狼藉逼近,将剑尖抵在应淮的咽喉,“承认吧,十年前你杀了山外谷满门,青冥问道之际是你杀了江惊尘,你亲手杀了应逐星为你的执念铺路。”
应淮单膝跪地瞥见了沈难,剧烈起伏的胸口沾满血迹,死到临头他不介意让这个孩子知道真相,“还有一件事,那年的拂雪山庄是我蛊惑沈让尘自刎的,你的母亲也是因此殉情的。”
故人之子代故人受过,升宁二十四年的沈难受尽了苦楚,应淮为了诱山外谷的后人出现并没有杀他,这步棋真是走错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你杀了自己的至亲挚友,毁了无辜者的安稳人生。”
“这一切你可有悔意。”
沈难冷漠站在应淮面前,审视着他。
安度余生不是应淮的选择,他不想做终其天年的废物,“无悔。”
叶婵眼中杀意翻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南枝和重重地跪在了青砖地上,“叶姑娘,一切罪恶皆由我,我愿意以死赎罪。十余年前是我听说山外谷中有奇药,带着师兄与沈大哥去了鹿邑城,也是我听见了山外谷的秘辛将其说给了师兄。”
“当年一饭之恩,你早已全部还完了。”应淮罕见的笑了笑,“世间常言人心难控,我控制不住自己却能用蛊控制住别人,师父说我天赋异禀乃当世之最。”
这个当世之最,应淮当了一辈子。
喜怒哀乐,是非善恶皆由己,何尝不是另一种逍遥。
应淮拾起断裂的木剑,角落里的季衍有了动静,“师伯,不要一错再错。”
这句话他好像听江惊尘死前说过,师兄,不要一错再错了,逐星知道了会伤心的.....应淮看着季衍恍惚瞧见了江惊尘的模样。
他错了吗....
从前的江湖青阳宗振臂一呼,各门各派无有不应。
应淮以为青阳宗会在江惊尘手里发扬光大,可他的师弟爱闲云野鹤,青阳宗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他也不在乎它的式微。
影月灭了江湖安稳,青阳宗也不再被奉为领袖。
无极殿寂然一片,应淮无视所有人径直走向的了江惊尘的棺椁,叶婵出奇地没有拦他。
倾倒的青炉隐约有烟飘出,应淮冷眼看着江惊尘的安静祥和的面容,“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是对手,可你却拿走了属于我的位子,我以为师父是偏爱我的,没想到他还是选了你。”
“其实他老人家对谁都说,他是当世之最.....”应淮不由嗤笑出声,这话也听师父对江惊尘讲过,年少的他为此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一日这话变成现实。
应淮眼里闪过最后一丝清明,青筋暴起的手腕骤然发力,木屑刺入颈侧的皮肉,剑气的锋芒划开了动脉,暗红的血柱喷涌而出溅在棺椁上,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他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江惊尘死前,应淮守在他的身边唤了他的名字。
早在蛊毒发作之前,江惊尘便在应淮怀里离世了,没有过多的痛苦,到最后他都没有恨应淮。
珈奈幽幽看着这一幕,“正道又如何,为了私欲还不是一样恶心。”
南枝和悲鸣出声,“师兄!”
“忘了还有你。”叶婵转而将剑锋对准了他,“你别以为自己可以侥幸逃过。”
尘一见状不免出声为弟子求情,“应淮罪孽深重现已伏诛,屠杀山外谷非了空本意,叶姑娘可否念在他身不由自己,饶他一条命。”
谢寻安站在拿着盒子站在尘一大师身边,悄声暗示灯芯草。
叶婵缓缓收了剑,“我只有两个条件,其一是他此生画地为牢不得出寺一步,其二便是让我废了他。”
求生不得与求死不能,叶婵觉得还是求死不能更痛苦。
南枝和了无生意却还是道:“我愿日夜跪在佛前忏悔,以血肉之躯磨尽罪孽,为亡者诵经。”
素手翻飞点在周身几处大xue,叶婵毫不留手断了他的经脉。
南枝和喉间发出破碎的低吼,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残躯气血翻涌,运转在丹田的内息如沙砾四散。
正如叶婵在十七岁时,他们废了她,将人埋在黄土之下。从前叶婵一直觉得自己是活在人间里的孤魂,南枝和兀自低语,“对不起....”
“我们走吧。”
尘埃落定,沈难扶着叶婵走出了无极殿,谢寻安带着珈奈紧随其后。
凌云峰的夕阳给人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满地狼藉的灵堂轮不到外人来管,石阶下的弟子横剑在前虎视眈眈。
季衍从他们身后站了出来,“让他们走!”
青霜凝水在手,十六岁的少年挑起了青阳宗的重担。
.....
当最后一缕残阳沉入远山,苍茫如潮水般漫过山峦。
四人相携而行,珈奈在黑夜中对死亡生出了迷惘,“叶姐姐,什么是生死?”
沈难不由握紧叶婵的手,她温声道:“生死是一条窄路,只容你一人往下走。”
她又疑惑,“什么是江湖?”
谢寻安心有所感,“江湖是一茬又一茬的春风,新旧恩怨多年不休,出门还能途遇三五好友。”
——正文完——
2025.5.1
百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