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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辗转清月不教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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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不是刚练过?”宗契的声音道。

几人哄笑:“他不过皮痒,想再被摔一回!”

便又有人开解,“你这三脚猫功夫,也就咱们兄弟几个斗一斗罢了,真格到师父跟前现眼呢,别弄脏人刚换的干净衣裳!”

一伙人七嘴八舌地闹,忽而瞧见应怜过来,霎时歇了声,有那懒散半蹲半坐的,也都站了起来,还掸掸满身满腿的尘土,弄得烟尘呛人的眼。

迎着这么多双眼,应怜有些脸红,只以目视宗契。后者哪用提点,早立在廊下,朝她而来。

“你在这一天了?”她问。

宗契即刻道:“没,刚来。”

她抿抿嘴,也不揭穿他,把画卷递过去,“呐。”

“这是什么?”宗契先擦了擦手,接过来,卷开一瞧,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瞧了半晌,一时竟无言。

应怜有些紧张,先前觉得画得极好,他这么不言不语,教她反倒忐忑起来,先气弱三分,小声道:“画得不好,你担待着。得空了我再画幅更好的给你。”

宗契这才错开眼,看向她来,满眼写着欣喜,“好,画得真好!这是你画的?”

她点点头,还未答话,忽见七七八八聚拢来几人,一晌都盯着那画儿瞧,有人便赞,“哎,真好画哎!”

又有手指过来,那指上汗津津的灰土,“这有两个人嘿!”

“还有题字,我瞧瞧……惜……什么,哎!”

宗契早已卷了那画,瞪过去,不许这伙泥猴一点染指,“走了!”

他携着应怜便往出走。

后头还嘻嘻哈哈地指点,也不知说了什么,都笑起来。应怜虽背对着不见,却总觉得那笑里格外掺着什么,脸上便火辣辣地热起来,闷了头一径往前走。

远了人处,宗契这才又展开那画卷,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一晌,应怜听他唤:“惜奴——”

“啊?”她闻言回头。

“……记。”宗契蓦地眼眸从画里拔出来,两下相对,俱是一愣。

墙边院角,红消碧褪,分明是衰草残荷的寒秋,她纤纤月白,衣衫通透如洗,领缘两抹生色通草,袅袅亭亭缀在早已枝叶疏落的攀藤荼蘼间,恰似枯木逢春,又回了五月芳菲。荼蘼雪白,再上枝头,那天青粉白中殷红一点,却是她樱唇鲜润,欲语还休。

宗契便多少话,一时失了准头,竟就这么杵着,眼里尽是她更比荼蘼花娇的娉婷。

回过味来,应怜满脸通红,辩解了一句,“惜奴是我小字。昨夜画得太急,一时忘了,便题了上去。”

多少有些不妥,毕竟不是赠与自家人的东西。

“要不先还我,我把落款涂了,覆块碎石上去。”她便来拿这画。

不想宗契甫一回神,高了高手,不教她拿,只道:“不妨事,这样就好。”

他十二分珍惜地将画收好,这才送她一处回去,一时无话,路却似格外短,怎么不到一时,便到了她院门口。

应怜这一路走得也尴尬,好容易想到话头,便岔开来,道:“我不大擅画人物,从前多是花鸟鱼虫,故想记一幅你练功夫的画儿,却总不得。”

既开了口,便破了一二分沉闷。宗契不太解风雅,随口问:“一般是画,还有擅这个不擅那个的?”

“有的。”她点头,说到喜爱处,话便多了起来,“画之一道分许多种。就拿我惯画的花鸟鱼虫来说,就各自有细分。便只画鸟儿,还有擅翎羽的、擅点睛的、擅意态的……”

宗契听得缭乱,但不知为何,见她一边掰手指一边讲,也觉颇有意趣。一会儿,又听她讲:“也有诸般人物,擅古意的、擅帝王像的、擅仕女的、擅婴戏的……对了,说到仕女,我曾识得一位翰林的画待诏,是位娘子,姓孙。她画的仕女图便韵态鲜活,一幅画千金难求。”

她说起这个,两只眼儿便晶亮如水晶琉璃,银盘里盛着,乌溜溜地惹人喜爱。宗契便住了步子,干脆听她说到底。

“她曾有一幅《仕女扑蝶图》,高绝精妙,画儿上的仕女便恰似活了一般。有一次,她兴致来时,将那画儿挂在修竹之间,你猜怎么着?”

宗契便附了一句:“怎么?”

“日夕时分,有人自那附近过,竟以为逢着了一群仕女,慌不叠地来作揖,口里直告罪,说惊扰了众位娘子!”她说完便乐,一晌却又收了笑,接道,“自此,《仕女扑蝶图》名声大噪。只是福祸相依,被个中贵听得了,便仗势来索要。孙待招为人孤标傲世,最看不起以势欺人的权宦,便将那千金的画儿烧了;宁肯毁了画,也不使自家手笔落入泥淖。”

“那岂不是把人得罪挺了?”他问。

应怜点头,“她后便在洛京待不了,索性挂官,云游四海去了。也不知如今流落在何方。”

“有能耐之人,到哪儿也不会差。”宗契宽解了一句,又拧起眉来,琢磨着有些不对劲,“……我怎么仿佛哪里听过这画。”

寻思了半晌,不得结果,只得罢了。

他挨着院口与她说话,直到日坠西山,方觉时候不早,想再驻留片刻,又怕她嫌,只得告辞。

应怜许久未曾这样开颜与人谈论,一时竟想不起胸中郁郁,眉眼舒开,浑不觉时辰流逝,分别时还依依有些流连的滋味;半晌与他辞了,脚却没动,直待他背影渐远,没在了连廊拐角,方才离去。

·

这一夜自是有人辗转有人眠。

宗契如常至晚漱洗了安睡,却也不知怎的,做了个古怪生色的梦。

梦着自个儿走在一处园子里,花繁叶密,枝条扶疏。处处掩映间,他却来到一丛花树下,远望着红红紫紫,尽是妍丽;花间彩蝶成对,翩翩纷纷到他眼前,勾动脚步不停,也不知要去到何处。

一恍柳暗花明,见花间一月白衫裙的仕女,袅娜秀丽,身形说不出的婉约熟悉。他梦里仿佛心知肚明,见了便生出欢喜,唤她道:“惜奴!”

那仕女正拿扇扑蝶,闻听叫唤,回过脸来,便艳质天成,脸如花萼、腰若约素,两点映花照水的明眸,莞尔一笑,便漾起晴明的春光来。

一霎时,他便这么瞧着,心内如长了草一般。那草蔓延得比火还快,只是抓挠着他心肝,教人徒是欢喜,却压根分辨不出什么滋味。

他便心潮陡起,不知与她说些什么,唯有唤她,一遍又一遍:“惜奴、惜奴、惜奴——”

唤着唤着,蓦地便醒了。

正是中天月满,屋里敞了窗,清明如水,照得人心境浅露无遗,徒增烦恼。

“惜奴”两个字,如皎皎明月在他唇齿间,还记得格外清楚。掰开揉碎,便又是一般芬芳馥郁,教他忆起梦里春芳时节的香气。

心里涨涨升升的潮汐,映着满眼的月辉,裹着入窗的清寒,渐渐又冷落了下去,退潮时徒留一腔空落落寻不见踪迹的怅惘。

宗契陡生出了几点慌张,实在不知这股突如其来的心境是什么,只是甜涩参半,复想那梦境里花萼莲露一样的脸,一一便是应怜、是惜奴。她正与自己笑,眸中有波光粼粼。

忽的墙头之上,老鸦啼起,惊散一床似梦非醒的迷乱。

他陡然醒转,直挺挺坐直了身,惊觉竟做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梦中梦。鸦声惊散彩云、打碎琉璃,教他回过神来,终咂摸出滋味,自己在胡想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宗契便生了一层薄薄汗意,擡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去灌了一杯凉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转眼却见窗边案头那张画卷,本不欲再看。早躺回床上,却睁眼干挺着,到底忍不住又起身,将那画翻开,迎着满月清辉,翻来覆去地看,大半目光落在林间并行的二人身上。

她用笔传神,寥寥勾勒,便清晰辨出人影。高的分明是他,旁边却多了一个,纤纤瘦瘦,仿佛一圈指就能掐满腰身。

莲台寺一别,明明是他一人下山,她怎么把她自个儿也画了进去。

宗契失笑摇头,拇指却摩挲到她那秀丽的小字上。

——惜奴记。

惜奴。这个小字正衬她。

只是外人不当叫,太过唐突。他应当唤她应娘子。

借一霄明月,他看过一刻,仍是收了画,仔细搁在案间。再躺回去,却早已失了睡意,直瞪眼挨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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