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戒指(2/2)
如此赏心悦目,家居日常的场景里,程三瑞的话却有如晴天霹雳。时纯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一瞬的愤怒咽下,也不着急再走,转身慢慢地坐回到他的对面。
“程先生明知我惯于攀附,还说这样令人误解的话。就不怕,我也缠上你?”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锐利的长眸紧盯着对面的青年,眼底的冷意呼之欲出。
程三瑞随手摸起手边的扇子,是一副晚秋赛菊会的扇面,他轻轻打开,美人于菊下饮,又缓缓合上,投向时纯的视线专注又深切,“要说攀附,你搭上金卓岸,廷小二,”他微顿,扇子朝向自己,“或者是我,都不稀奇。”
在时纯微变的脸色里,他收起笑容,抛开那柄扇子道,“跟裴今澜,嫌命长啊?”
时纯心内一凛。
程三瑞冷下脸,仿若图穷匕见,“你以为是其他人没你优秀,还是不够胆量?时小姐,我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我们裴少迷得,非要将自个弟弟置于死地不可。”
这帽子扣的不无恶意,时纯觉察出他语气里的轻蔑,出声道:“裴先生的家事,与我无关。”
她迎上程三瑞的视线,总觉得他跟金卓岸一样,对自己有隐约的敌意,只不过金卓岸是控制得当的不喜,而他却像是谦和表皮下的戒备。
程三瑞深看她一眼,笑容重新爬上眼尾,“客气什么?你既然跟了裴今澜,我们自然也拿你当自己人。只不过,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要是心思不正,我可不介意棒打鸳鸯。”
时纯听他说完,颇有些好笑,忍不住道:“你对我心存顾虑,怎么不跟他本人说?”
程三瑞这才将目光投向时纯正脸,凝她片刻,目光扫过石几上倒扣的茶碗,随手涮了两只,拎起壶身各倒了半盏茶,吐字道:“我以为,时小姐是个识趣的人。”
时纯看着那杯茶,轻嘲:“程先生谬赞。”
“时小姐略坐,我去接个人。”他一擡手,不知道从哪拐出来两个侍者,时纯见程三瑞并不说话,直接打起了手语,心里便有些讶异。
怪不得这座院子人人屏气凝神,鸦雀无声,原来雇佣的全是听力障碍人士。
时纯不动声色地打量,刚刚都没觉得异常,现在再看,才发现院子里虽然布置温馨,却毫无生活痕迹,古木底下纤尘不染,大缸四周也无苔青,处处枯寂无声。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外爷,叶家虽家道中落,可老人尚在时,家庭却温馨和睦。上回在车上,裴今澜也曾提及奶奶,可他口吻冰冷,直言她是个不想开口的疯子。
她突然有点难过起来。
这座精心装饰的院子,根本不能称之“家”,完美无瑕的外壳之下,连人都是死气沉沉的,更别说腐烂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时纯也曾听叶弘巍提过,裴家老太在上一辈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美貌华贵,说一不二,以至于上回见了那位委顿于轮椅上的垂髫老人,她竟然完全没有将两者联想在一起。
可上一辈的当家主母为什么会毁了嗓子,困顿落魄?裴家真正的继承人认祖归宗后,不仅没有得到器重,反而被遗弃在此,放任不管。
裴今澜,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过往二十年又发生了多少事?裴家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的世界也像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时纯胡思乱想着,侍者见桌上茶凉,立即添了新茶,露凝芽绿初绽,茶香满溢鬓边,等到暮色西沉,月如弯钩,她再没见程三瑞过来。
这是故意把她晾在这儿。
时纯哂笑,擡眼看天际,再不走她怕是进不了学校大门了,可她此行目的未成,再等下次又不知道会横生什么枝节。
她环顾四周,果然有侍者见机过来。
时纯问她名姓,侍者立即在石桌上的比划,横平竖直,写的很慢,也十分工整。
她见状安心,便将手中戒指递上前,道:“今日突然来访,确实冒昧,烦请和老夫人通报,我想将此物归还。”
见时纯掌中之物,侍者立即推辞,她退后一步深鞠一躬,然后便快步离开了前院。
时纯实在没体察出她的意图,是去通报了,还是让她自便?她坐等了十分钟,见时间实在不早,便起身打算自己离开。
门口的石狮子染上月色,时纯借着幽微光华看向掌心,古铜色的戒指上用宝石镶嵌出玫瑰图案,材质并不算罕见,但工艺和巧思却难得一见,又兼上了年代,更显得古朴肃穆。
时纯回忆起来,私心觉得这枚戒指戴在裴今澜手指上时,比放在自己手心,更为有活气些。可此时,它就这么随意,又潦草的躺着,甚至都没个像样的包装。
果然,这不该是她的物件。
她心念一动,打开手机搜索,竟真让她找到家古董店。
距离小院五百米,街边的景象渐渐繁华起来,时纯踩着灯火漫步其中,各种四合院门面的店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处,不仔细看甚至都分不清哪家的门是哪个。
她进到古董店,里头十分清雅别致,直问有没有盛放古物件的木制盒子。
店家架起算盘,打量时纯,一口的京腔,“您要什么样式的?物件是金是玉,要不要给您掌掌眼呐?”
时纯拿出戒指,让他瞧了瞧,她视线绕了一圈,正好看到柜台右侧放着一方枣红色的雕银杏镶边小木匣,刚要开口,就听到身后门帘哗啦一声脆响,两道声音交杂着撞了进来。
“老黄,东西包好了没?要精致典雅的。”
“哎呀,真不用包,这玩意越盘条越顺,图的就是个积年老货,老太太肯定喜欢。”
时纯微侧身。
可这人一旦怕什么,就非得来什么,果然最先出声那人突然噤声,紧接着大步过来,直接夺了她手里的戒指,斥道:“这是奶奶的贴身物件,怎么会在你手里?”
旁边的寸头男闻言从柜台上转过头,见对面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疑惑道:“老三,认识?”
时纯看着程三瑞那张怒气冲天的黑脸,心道这戒指有那么金贵么?值得你风度翩翩的程三公子发这么大火。
她心里生气,但见戒指入了他的手,又觉得机缘巧合,正好不用她再想方设法再过来一次,省了许多麻烦,她略一眨眼,索性不再解释。
见时纯转身就走,店主急忙吆喝了句,“姑娘你那物件不买啦?我刚找到一配套的。”
珠玉串起的门帘唰地落在青石板上,女孩的身影很快遁入夜间。
程三瑞捏了戒指,看时纯背影决绝,登时也有些不安起来,不等他开口,那店主斜了他一眼,语气揶揄道,“刚刚那姑娘是来买盒子的,一看便是要装点这物件,谁典当东西还专门买个装饰呢。我看啊,您八成误解人家了。”
都是熟人熟客,街坊邻居惯了,他也不客气,jsg一个鸡毛掸子过来,“还愣着干嘛,不去追?”
程三瑞心乱如麻,下意识擡步走到门口,门外的冷风掠过脖领,他想起还有客人被晾在一旁,收了心思,忙示意寸头道:“小事一件。我先带你看望奶奶,今晚先在家住一晚,我那会打了招呼,估摸着明天人就能回来。”
寸头直起身,似乎也没把刚刚的小插曲放在心上,“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擡眼看外面,手臂搭在程三瑞肩头,示意他手上的戒指,“难得见你发火,这戒指祖传的?”
身后的店主伸直了脖子,凑热闹似的又看了眼,“我那会没敢认,看你们这架势,这倒像是你们老太太的嫁妆,给孙媳妇的吧?”
此话一出,寸头男没什么表情,程三瑞却愣了一下,他从寸头男手臂下撤出肩膀,三步并作两步,赶忙冲出街口。
寸头男追上来,见程三瑞急了,紧问了句:“怎么了?”
程三瑞眉心微蹙,直接拨了个电话,只一句:“今天来的那位时小姐,无论如何把人给我弄回来。”
“你要把谁弄回来?”
秋风萧瑟的夜色尽头,黑色轿车旁边倚着一个人影,他不知道在这街口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视线沉到程三瑞的指尖,莫名弯了下眼睛,“老三。我不在,你就这么招待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