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笺(2/2)
看到他领口还落着细细的红色颗粒,时纯想到他衣服还是湿的,犹豫片刻还是从柜子里重新找了一套干净睡衣,他放东西的习惯倒是没变,总是占用着柜子的右间,满满当当,一丝空隙不留。
她盯着落地镜里的自己微微一怔,目光挪到左侧柜门,久久却还是收回视线,再次坐回了床头的小凳子上。
“聊完了。”影子落在地毯,时纯回头扬了下手里的睡衣,朝着叶梁止笑,“怎么?你还真想等我帮他换。”
叶梁止缓缓上前,时纯让开位置,他伸手抓了下她的手腕,“对不起,我……”
时纯缓缓笑着,“吃醋就吃醋,明明吃醋还要装大方,叶梁止,也就是你。”
不知怎的,她明明在笑,可叶梁止却清晰地觉得,她在生气。
他突然觉得有些欣喜,像遮天蔽日的山峦里寻到一丝缝隙,他透过这里窥见了一直尘封不见的百里桃源。
“我来。”叶梁止接过睡衣,转头看时纯,时纯眼底溢出一点笑来,“那我去给他弄点流食。”
颠三倒四的梦境里,裴今澜感觉自己一会泡在腥涩的药汤里,一会又站在俄西铽岛桐江老宅的餐桌前。
他感觉身上又冷又热,像是回到了那年女寝楼下的池塘里,又像是身处前往俄西铽岛的那架航班,他环顾四周,茫茫空位,只有他一个人,他顺着舷窗俯视,就看到那座孔雀蓝的双翼小岛,也看到了地处彻洛斯的篆刻小店。
店门口的宣传栏上贴着的是一张几近褪色的海报,他看到的时候,店主正在拿刀子把海报边缘剥离下来,向内卷曲的海报微垂在半空,他一眼就看到了海报中女孩手上的那枚玫瑰戒指。
“你怎么会有阿纯的照片?”
“咦,你认识这个中国姑娘啊?”
店主听裴今澜叫出时纯的名字,语气立即亲切了许多,“你别急,这可是她授权我拍摄使用的。当时,我给了她一支玫瑰,送给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裴今澜听到他重复问。
店主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浪漫甜蜜,真假掺半的故事听上去像是已经说过无数次,“他们感情很好的,千里迢迢来这边拍婚纱照,她男朋友啊身体不好,只有收藏玫瑰这个喜好,她央了我好久,我看她心诚这才割爱。”
裴今澜默然不语,目光微微上扬,落在店主手中的海报上,“以前的旧海报都还在吗?能不能送给我。”
店主拒绝道:“这些旧海报能做什么?我只答应她用作宣传五年,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转手给别人的,岂不是失信于人。”
见裴今澜失落,店主忍不住又打量他。
这年轻人倒是难得的俊美,只可惜伤了脸,上不了镜,他心里遗憾,视线下落突然看到他指节上那枚玫瑰戒指,心里一动,忙追问道:“呀!先生,你就是那个人吧?她的男朋友。”
裴今澜微微擡头,店主面露喜色,“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是来度假吗?还是结婚纪念日?你们现在肯定很幸福吧。”
她幸福吗?裴今澜扶住旁边的木桩,心口比从叶弘巍那得知真相时还要沉坠难挨。
那时候,她到底是怎样的心境呢?
他满以为,只要能彻底让她和自己撇清关系就可以安全,可那样的空口许诺,又断然推开,不正是在她满以为要得偿所愿的时刻,又轻而易举地将她打落尘埃吗?
她从来都没有抛下他,是他一遍又一遍的推开她。
这样遍体鳞伤的她,真的还会相信幸福吗?
从来是他,是他亲手摧毁了那朵闯入他的无尽荒原里的,唯一鲜活热烈,却比谁都脆弱无望的纯色玫瑰。
“我可以把这些海报赠与你。”店主还是不忍心眼前的年轻人这么失魂落魄,他故意考他,“先生,你知道RosaCoffeeBreak的花语吗?”
裴今澜园圃里装着几百枝玫瑰,自然知无不尽,他偏过头,视线划过海报,如同在诵读标准答案:“神秘,忧郁,高贵。”
店主摇摇头,像是回忆起来很美好的事情,“小伙子,看来你的姑娘可比你要浪漫。”
“RosaCoffeeBreak,要送给最铭心刻骨的人。”店主憧憬道,“她说,那个人是岁月沉淀给她的晚霞,是自断其刺的玫瑰,若日将尽,若月将啼,哪怕遗弃时间,也令人誓死追随。”
店长突然想到什么,突然跑进店里从多宝阁最上面摸出一封信,他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连同一沓海报一并交给裴今澜。
“这是她五年前留存的,说今日会来取。既然你来了,那这信封就一起带走吧。”
星夜已尽,篆刻店打烊。
裴今澜双手握着信封,没有立即打开,直到时隔五年再次回到莲湖公寓,看到那支已经落满灰尘的RosaCoffeeBreak,他才颤着手用裁纸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信。
信里头是一枚玫瑰发夹和纸笺,纸笺被仔细卷起来,用丝带认认真真地绑着,系得很紧实质朴。
他想了起来,那是有次娑兰高奢内部新品品鉴,他无意中看到那枚发夹,想到时纯肤白,戴着肯定好看,于是动辄找了他们总部紧急特定了一款独家,没想到回去就吃了闭门羹,还不声不响跟着人跑去烧香。
他有些记不清吵架的缘故,但并不是因为她去拜了佛,大约是她从石阶同人并肩而行太刺眼,又或者是觉得她手腕上的红绳和自jsg己的发卡并不般配。
他后知后觉地想,原来那时候,他对她的心思,就已经深到连自己都辨不清。
发卡从指尖滑落,裴今澜回过神,俯身捡起,目光落在纸笺上。
那天晚上在携缘客栈,时纯就一直看着一张纸出神,就好像这张纸比那枝价值不菲的珠宝还要紧。
他心里莫名紧绷起来,手指竟有些发颤,一寸一寸展开,纸笺上果然是她的笔迹。
[致裴先生:
你给我一颗糖,
诱我入无尽陷阱,
其实,我全知道。
奉若珍宝,一意孤行。
坠落的瞬间,
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惊喜。
可是,
那又如何呢?
我本就一无所有,
我心甘情愿,
我万死不辞。
Baejn,LovesTequiero]
LovesTequiero"
[你看到了吗?我在爱你。]
时纯正琢磨叶梁止送金医生怎么还没回来,就听到身侧的人喃喃自语,像是在梦呓,却又口齿清晰。
她愕然擡眸,手上捧着碗的动作微滞。
这句西班牙语是她五年前在彻洛斯写下的句子,裴今澜……他去过那家篆刻店。
昏暗的床头灯下,裴今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半边脸都浸在阴影里,见时纯擡腿就往外走,他忙撑着手臂起身。
“当真不愿再见?”
他眼尾泛着红,声音破碎得像是要随时要被寂寥湮灭,缓缓央她,“阿纯,能不能别走。我想再看看你,再看一眼,就一眼。”